校園拳擊館,巨大的黑色皮質沙袋懸挂在拳台前方,左右晃動着。霍岩軒坐在拳台邊緣,指節捏着一根白色纏手帶,漫不經心地橫向纏繞手腕,而後圈住拇指,再卷覆拳峰,勒過小指中央。
每個動作都不緊不慢,一絲不苟,仿佛在準備一場隆重的比賽。然而,拳擊館裡空蕩冷清,除了站在霍岩軒對面嘴角青紫的男生,就剩一臉苦相的邬池了。
邬池内心無比後悔,自己到底是腦子被門擠了還是咋,幹嘛出馊主意整那個土鼈男人,現在好,捅婁子了。
他艱難地吞了吞口水,試圖挽救被他坑害的學弟,小心翼翼道:“岩,岩軒,要不算了吧…他也不是故意的。”
霍岩軒鼻子輕哼出一道不屑的音,繞完纏手帶的最後一圈,将末端扣緊:“你要實在心疼他,可以一起上。”
“不是,哎喲,好好好我閉嘴我閉嘴。”邬池棄車保帥,老實站到了一邊。
按理說,打粟承是他授意學弟的,責任自然也該是由他承擔,可霍岩軒并沒有找他,而是将學弟帶到了拳擊館。
美名其曰幫忙陪練。
可是哪怕用膝蓋想,也知道一個毫無經驗的人做手靶陪練無異于當人形沙包,隻有悶頭吃拳的份。
沒人上趕着讨打,除非被迫。
邬池知道霍岩軒這麼做是要給粟承出氣,他不明白,那個山旮旯裡撲騰出來的土疙瘩有什麼好,至于千裡迢迢請來當廚子,還為他打人?
難道自幼一起長大的情分還比不上一個土鼈?
不,不會。
邬池自動粉碎這個想法,轉而想到一句話——
打狗也得看主人。
沒錯,就是這樣,自己兄弟之所以這麼反常,一定是因為狗主人心理。
不對……邬池大腦忽然劃過一個念頭,卻來不及捕捉。他揉揉太陽穴,低罵着又往邊上退了點。他知道霍岩軒這次是真生氣了,多說大概率火上澆油,于是隻敢心裡偷偷咒罵粟承。
霍岩軒招招手,跟男生走上拳擊防滑墊。空蕩的空間發出拳肉相撞的脆響,伴随着吃痛的悶哼不絕于耳。
十分鐘後,男生兩腳發軟,癱坐在地,滿頭大汗地仰視霍岩軒,哭喪着臉哀求:“對不起對不起,學長,學長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如果學長還不解氣,直接打我一頓吧,我實在陪不動了。”
一直挨悶拳太虧了,得時刻防禦不被一勾拳打翻,身體精神雙重折磨,不如明打來得痛快。
霍岩軒淡睨他:“這麼快就累了?”
男生慘兮兮捂着臉:“學長,我真的知道錯了,真的。”
“好了好了,就這樣吧岩軒,他真不行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啊。”邬池趁機求情,邊說邊扶起濕汗淋漓的男生,“而且,你沒必要為那種人損害自己的形象,要是讓你爸知道……”
“閉嘴!”
聽到這個字眼,霍岩軒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立刻瞪向邬池,美目迸射着滲人的寒光。
邬池渾身一涼,巴巴住了口。
“有些話,勸你想好了再說。”霍岩軒表情不甚美妙,似乎極力壓抑着什麼,“他沒空管我這些事,倒是你自己,有空撺掇别人幹蠢事。”
“我特麼!”邬池自知理虧,沒臉辯解下去,嘴裡低低嘟哝,“反正伯父遲早會知道…真服了,那種人做的東西你怎麼吃得下去,一股土鼈窮酸味。”
表面是不甘的自語,實則是直面的反抗,且都一字不落地進了霍岩軒耳朵。
“……”
霍岩軒縱然再生氣,此時火氣也散了不少,理智漸漸回籠,不可能再沖上去動手。他瞥了眼學弟,對方登時擺起了軍姿。霍岩軒收回視線,自顧将拳套摘掉,走到儲物櫃跟前,說:“别在我面前裝可憐,我可沒打你。”
學弟腫着一隻眼,表情比哭還難看,把霍岩軒摘得幹淨:“是是是,沒有沒有,是我沒躲好。”
霍岩軒沒再廢話,徑直走出拳擊館,直奔醫務室。
一邊走路,一邊打粟承的電話。
電話響了半天才接通。
“喂?”
是道甜美的女聲。
霍岩軒一愣,想到對方應該是送呆牛去醫務樓的女生:“粟承呢?”
趙芙眨眨眼,往拉合的簾子那邊看了眼:“噢,他,他在換衣服。”
換衣服,他哪兒來的衣服?
想到男人又亂脫,霍岩軒眉頭鎖緊:“哪個醫務室,房間号。”
趙芙先說了方位,而後走到門外去看門号。
剛報完數字,電話那頭響起一串忙音。
挂得真快。
趙芙看了眼鎖屏,把手機放回床邊。
她無聊地走出來,跟站在樓道窗邊向下俯瞰校園布局的康筠岚站到一起,康筠岚偏頭,瞧見臉色灰撲撲的趙芙。
“怎麼愁眉苦臉的?”
趙芙歎氣:“你說粟承哥一個外校的,怎麼就得罪邬池了?好氣,難得跟我男神碰面,結果出了這樣的事。”
康筠岚溫言安慰她:“沒事,我們在一個學校,肯定還會再見的,别難過了。”她拉着她往裡走,“好啦,先去進去看看粟承哥吧。”
趙芙惋惜地聳聳肩,任由她拉着自己進入房間。
幫忙換衣服的男校醫朝兩人點點頭,出了病房。粟承身上套着一件略大的淺藍色病号服,脖子上綁着一根繃帶,懸吊着左臂。
他已然從剛才的插曲回過神來,正彎着腰單手系鞋帶。
康筠岚看着他,欲言又止。
忽然,門砰的一聲從外面打開,幾人驚愕擡眼,霍岩軒好看的臉順勢放大在他們愕然的瞳眸裡。
霍岩軒大步向前,在弓着上半身的粟承面前停下,本來煩亂擁擠的腦海突然像被格式化似的,一片空白。
他張口結舌,尴尬地摸了摸鼻梁,露出幾分少見的斯文。
趙芙拍胸口順氣的動作蓦然凝滞了下,眼裡劃過一絲似有若無的恍惚:“……學長?”
霍岩軒颔首,目光集中在腳邊。
粟承将鞋帶系成活結,站起身來。他的眼神還有些空洞,低聲叫了句“少爺”。
聽到這個稱呼,霍岩軒眼底泛起不悅,問道:“完事了嗎?”
“嗯,好,好了。”
“快點回,我還沒吃飯。”
粟承一怔,嗯了聲,默默到床邊收好手機,而後提起窗台上變形的保溫桶,低頭跟在他身後。
“啊?這是要走了嗎?”趙芙反應過來,上前一步,關切道:“粟承哥,你感覺怎麼樣?要不再留下來觀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