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卿,是我,”張瑞陽說,“我是佛童。”
蘇禹卿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搖了搖頭,“抱歉,想不起來了。”
怎麼會這樣呢,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他竟然失憶了!
張瑞陽甚至要懷疑蘇禹卿是不是故意的,可是他和蘇禹卿多年至交好友,對他的神情、動作、語氣都非常熟悉,他仔細打量蘇禹卿的神色,隻看見一向威風凜凜的蘇禹卿眼中的迷茫,似乎是真的失憶了!
他壓下心裡的不安,“我特意來找你,就是害怕你出什麼事。”
蘇禹卿有傷在身,渾身裹得像隻大号粽子,張瑞陽被他引向床邊坐下,蘇禹卿則坦然地拿出飯盒裡的食物,開始吃起來。
這是要邊吃邊聊?
張瑞陽一時覺得腦子都發蒙,再次确定,“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這一句話說出口,他才發覺自己連聲音都帶了一點哭腔,“你竟然把我給忘了。”
他眼圈都紅了,轉過頭去努力把要哭出來的眼淚憋回去,錯過了蘇禹卿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慌。
“無妨,我來也是為了确認你好好地活着,你雖然不記得我了,我能看見你好好的就很滿足了。”
話雖然這麼說,張瑞陽現在隻想找個地方冷靜一下,“禹卿,你慢慢吃,我改日再來看你。”
他剛走出兩步,聽見身後蘇禹卿的聲音說,“等等。”
張瑞陽回頭,見蘇禹卿一本正經地說,“我好像想起些什麼,剛才我見你時還覺得非常陌生,你和我說兩句話,我就隐約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你是我的兄弟 還是同僚?”
張瑞陽這會兒聽見他說莫名覺得兩人熟悉,心中慢慢安定下來,是啊,禹卿現在失憶了,比起普通的受傷更需要熟悉的人在他身邊照顧,這種時候他隻顧着自己走,豈不是讓禹卿更加害怕嗎。
“我是你的少年時的好友。”
蘇禹卿搖搖頭,“不對,我記得我少年時和一群乞丐們混在一起,你看上去是個讀書人,怎麼會是我少年的時的好友。”
張瑞陽發現他還記得少年時的事情,心中的期望更深,坐回原處耐心地說,“你還能想起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事嗎?”
蘇禹卿嘴角悄悄地往上掀了一點點弧度,又壓下去了,若無其事地說,“不記得。”
張瑞陽印象中的蘇禹卿從來都是強大的,他是少年時的乞丐頭頭,青年時軍中冉冉升起的新星,他身體康健,帶着不可侵犯的凜然之氣,一直是自己仰望的人。此時坐在這裡的蘇禹卿渾身上下都透着可憐的氣息。重傷沒有愈合,腦子還壞掉了,真是讓人無限憐愛。
他忍不住把椅子往床邊靠了靠,輕聲說,“那時我家後院種了一棵梨樹,有一天你從後牆翻進來,正好落在我的書房外。”
多年前天京的秋天,秋高氣爽,蘇禹卿路過一戶人家,看見院中的梨樹接滿累累碩果,一時意動想翻牆去摸兩個嘗嘗。說來也巧,剛好與那戶人家裡正在書房苦讀的少年相遇了。
蘇禹卿剛翻進去,一眼對上少年的眼睛,當時也吓得打了個激靈,翻牆就要走。那屋裡的小書呆子蹬蹬蹬從屋裡跑出來,站在梨樹底下,仰頭看他,木呆呆地。
小書呆子說,“牆很高,你慢點翻。”
蘇禹卿被他這句‘關懷’吓得腳一滑,差點沒摔出去。
“我是來偷梨的,”他說。
小書呆說,“我知道,我看見了。”
“那你不想着報官,在這裡瞎關心什麼。”
小書呆腦子還挺好使,反問他,“那你被發現還不快逃,在這裡和我對話做什麼。”
蘇禹卿被他氣到,“我是閑着無聊,教導你基本常識。”
小書呆笑得露出一排不太整齊的牙齒,“我也閑得無聊。”
蘇禹卿和他講不明白,雙手一撐潇灑地翻牆過去,拍拍衣袖狀似平靜地落荒而逃。
“想起來沒有?”張瑞陽講完這段,認真地問蘇禹卿,指望他能從這個故事裡記起來他。
蘇禹卿搖搖頭。
張瑞陽洩氣,“那别的呢,你還記得别的事嗎。我想想,你記得我的生辰嗎?”
他想了想,蘇禹卿連他是誰都忘記了,更不可能記得什麼生辰,又問了一個,“你記得你之前去學堂給我出頭打架的事嗎?”
蘇禹卿還是搖頭。
“那你看看我,你喊我兩遍,能不能想起些什麼。”
蘇禹卿的眼神落在他的臉上,四目相對,空氣漸漸焦灼。
張瑞陽從第一次見蘇禹卿就驚歎過他的容貌,他少年時總覺得那次相見是一隻梨花精落在了他窗外,似幻似真的感覺。時隔多年,少年蘇禹卿的容顔長開了,也越發威風,他有不少頭銜,迷倒天京城萬千少女的貴公子,蘇國公府的繼承人,西南駐軍副指揮使,個個都是他遙不可及的。
“佛童。”蘇禹卿應他的要求,輕輕地喊了一句。
張瑞陽呆呆地應道,“哎。”
“佛童,”又一聲。
“嗯,是我。”
他正要問蘇禹卿有沒有想起來什麼,聽見蘇禹卿的聲音說,“佛童,長洲現在很亂,你跑到這裡做什麼?”
這一句話無論怎麼聽都不像失憶,倒像是蘇禹卿忽然間的有感而發。
張瑞陽一愣,“我,我來找你。”
“你從哪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