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氛圍籠罩了兩個人。
張瑞陽本來沒想拆穿他,一出口卻忍不住露餡了。他這和昨日大相徑庭的口氣和話語可能一瞬間就讓蘇禹卿明白他已經知道了真相。
果然,蘇禹卿抿了抿嘴,“我想起來了。”
“哦?”
張瑞陽手中不停,簍子裡的米最後過一道水,洗完就可以端走了,“想起來哪一段,少年時的初遇還是和蕭少将軍的相識的那一段,也許是和費大人相識相知的那一段吧。”
“佛童,我。。。。。。”
張瑞陽啪地一聲将裝米的簍子重重地放在水槽邊,一雙向來溫和愛笑的眼睛冷飕飕地看着蘇禹卿。
本來大太陽高挂的天氣忽然轉了陰,看上去竟然要下雨了。
張瑞陽端起米簍交給路過的幫廚,無視那人探究的目光。他把袖子一抹,理都不理蘇禹卿,擡步就往外走。
蘇禹卿一言不發,緊緊地在身後跟着他。
費七的營帳到處都不是說話的地方,人來人往看着他和蘇禹卿的目光不斷,張瑞陽想了想,腳步往蘇禹卿養病的竹林小屋去。
這裡果然是養病的好地方,人少清淨,除了兩個遠遠守在竹林小院外邊的守衛,進了屋,沒有外人。
張瑞陽走進屋子,站在屋子正中不言不語。
蘇禹卿支吾着開口,“你聽我解釋。”
張瑞陽是真的不明白蘇禹卿為什麼要來失憶這一出,自己不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人,也不是那種叫嚷着‘我不聽我不聽’的人,無論怎麼說,他和禹卿從少年時就相識,無論發生什麼,他總願意給蘇禹卿一個解釋的機會。
“好,你先告訴我,為什麼我來找你,你卻裝失憶,裝不認識我,禹卿,我以為你真的失憶了,我很難過,我沒想過有一天你會忘記我,因為無論發生什麼,你在我心裡永遠是。。。”
蘇禹卿慢慢地把他的話補全了,“我一直是你心裡很在乎的人,是嗎?”
“是。”張瑞陽斬釘截鐵地說。
“可我不是你心裡唯一在乎的人。”
張瑞陽無奈,他聲音大了許多,“唯一不唯一的就那麼重要嗎,你難道有唯一?”
“我心裡唯一的是你。”蘇禹卿說。
蘇禹卿和佛童相識多年,少年時不開竅覺得就是嘻嘻哈哈一起玩的朋友,除了佛童比其他朋友更斯文更容易害羞,文文弱弱像個姑娘。慢慢長大後,蘇禹卿覺得此生不會有比佛童對他更好的人,他人在長洲,心一直留在天京,留在佛童身邊。
可是他不敢說,也不能說。佛童對他的情誼都在一點一滴中的細節中,他能感覺到,可品不明白這是什麼感情。是兄弟情,朋友情,同窗情,至交好友情,還是 愛呢。
他自己更是從沒認真的對佛童坦誠過心思,他想要的位置,不是被在乎,而是耳鬓厮磨,是不可說的親密,是唯一。
他失敗了,回天京那次他就知道自己已經一敗塗地。他無意打擾佛童的幸福,所以決定把這份绮念化在長洲連綿不絕的大山中,湮滅于接下來數十年的歲月中,再不想,再不要了。
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佛童竟然來找他。
蘇禹卿了解佛童,佛童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他的祖父母、他的父母,他的學業,他的教書生涯,他的妻子,每個人每件事他都會盡可能地照顧好。正因為這樣,長洲之亂早就傳到天京的今天,佛童于情于理不會來。
但佛童來了。
蘇禹卿想求證的是,佛童對他的愛,就像他愛佛童一樣。他從來不是單相思。今天,他終于把心裡話說給了佛童聽,直白的,不加掩飾的,佛童又會怎麼回應他,佛童敢剖白自己的心嗎。
空氣中都是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張瑞陽說,“禹卿,你心裡是在恨我嗎?”
這話真是犀利,蘇禹卿覺得自己不敢說的心思都被他點明了。
他恨不恨,他怎麼會沒有一點點幽怨。連他那個老妖婆一樣的祖母都要替他出頭,他自己怎麼會沒有一點點恨佛童太堅決太無情。
所以他才假裝失憶,明知道佛童來了,在為他擔心,明知道佛童會難過,他還是非要賭這口氣不可,他想讓佛童嘗嘗被愛的人抛棄的感覺,“你不是丢下我自己成親了嗎,那我也丢下你,我把你忘了。”
蘇禹卿覺得憑借自己的聰明,想演個失憶不是什麼難事,可是見到佛童的那晚,他還是忍不住徘徊在佛童的營帳外,忍不住在寒冷的夜晚把自己更溫暖的被子蓋在了佛童身上。
甚至第二天佛童隻是早上沒來給他送飯,他等到中午就忍不住親自來看看佛童還在長洲嗎,還在他身邊嗎。
他敗得徹徹底底,甘拜下風。
蘇禹卿壓下心中反反複複的情緒,歎氣,“我怎麼敢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