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從悅一夜沒合眼,面色憔悴,兩眼無神,空茫地等在醫院門口。
耳邊響起父親痛苦的呻吟,擡頭看陰沉沉灰蒙蒙的天,冷意刺骨,早點走也是種解脫,她無力的想,又因這想法太不孝感到痛苦壓抑。
辛炜穿着寬大黑色棉服,隻背了一個書包,從學校連夜坐車趕來的他,幾乎也是整夜沒睡。他頂着浮腫的黑眼圈,看到辛從悅眼淚就開始掉,哭腔明顯:“姐,爸沒事吧。”
看到弟弟如此脆弱,辛從悅不僅沒有安慰的心情,反而有點煩躁:“先别哭,爸還在沒走。”
“現在怎麼樣了?”
她緩了緩語氣:“去了就知道,走快點,就等你了”。
心電監護儀上的波動曲線變得緩慢,辛明華躺在病床上,斷斷續續傳來微弱的呼吸聲。
“老辛,小炜已經快到了,你等等他”,趙丹握住他的手,聲音哽咽。
他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
窗外烏雲堆積,黑壓壓的一片,綿綿細雨下得不知不覺。
趙丹、辛從露等人将病房填得擁擠,衆人臉色皆暗沉陰郁,唯有若則在媽媽懷裡睡得安心。
辛從悅推門将辛炜引進去,自己則不聲不響抱走熟睡的若則,在門外走廊坐下。
屋内趙丹驚呼“小炜”,辛炜哭着喊爸,聲音不大,卻有着驚天動地的氣勢。
辛從悅并不想知道他們在聊些什麼,靠着冰涼的金屬座椅,眯着睡了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若則吵醒。小家夥揉着眼睛問小姨這是在哪。
辛從悅這才帶若則進病房見外公。
小孩總是敏感脆弱的,她先看到儀器閃着奇怪的電波,接着聽見辛明華語不成調的輕哼,又看到這麼多人,突然止不住的大哭起來。
清脆的童聲打破屋内的沉悶,辛炜好久不見外甥女,強顔歡笑去逗她,哭聲仍是止不住。
有人敲門,衆人以為是護士,而若則看到來人終于止住哭聲:“爸爸”。
曹承佑滿身風塵,對趙丹和辛明華的稱呼沒變,空氣裡閃過一絲尴尬,此刻沒人計較這些。
辛明華擡手,要和曹承佑說話,他湊上耳朵,有聽不清的地方,趙丹上前解釋。前面不知說了什麼,最後一句大家都聽得清楚,讓他把若則帶走,别耽誤工作和學習。
辛從露聞言把他和女兒往外推,出門交代了幾句。
陸續有親戚趕來,關心問候、泣訴抹淚……辛從悅疲于應付,找了個角落待着。
昨晚辛明華還能開口,交代後事般和她們聊了許多。可從曹承佑帶若則走後,他便開始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見親人的情緒反應,一次比一次消沉。
她靠在白色的牆壁上,想起有個詩人說過“希望是半個生命,淡漠是半個死亡”,可什麼是希望,什麼又是淡漠呢?誰能定義希望和淡漠,比如此刻她覺得自己大概就很淡漠,哪怕生命突然終結,好像也沒什麼可遺憾。不對,還是有一些牽挂的。
胡思亂想、迷迷糊糊…她後面是被喧鬧聲吵醒的。
哭喊、哽咽、勸慰…
值班醫生看了一圈屋内,隻有剛睜眼的她還算冷靜,于是死亡确認書被遞上來。她目光呆滞的看着病床,白大褂說了什麼完全沒聽進去,隻會木然點頭。
時間像突然按下了加速鍵,各種事情接踵而至。她甚至沒有時間悲傷,便忙身于各種手續和喪葬事宜的辦理中。
現在她才明白葬禮為何如此繁瑣。因為隻有足夠複雜,才讓生者無法沉浸在悲傷和痛苦中,能短暫地從忙碌中尋回一點兒生命的寄托。
因辛從悅還在停飛處罰期,打電話和領導請假,流程很快批下來。陸續有朋友、知悉的同事打來電話關心,她不得不拿出堅強的一面應對。
明明是人家來安慰她的,最後卻成了她安慰對方不用擔心。
被高強度的悲傷和社交透支身體,辛從悅無心顧及褚遂宇,以至于他偶爾打來電話,她都敷衍着應付過去,沒有将喪事告知。
除了不想惹麻煩,還為了維護這段關系的邊界感。
她不是不知道褚遂宇對自己的感情,可相處起來,總覺得彼此間隔着一層紗,碰撞時少了些真實的觸感。比如他們心照不宣得對彼此家事閉口不提。他家世顯赫,自然輪不到她關心。可她有位病重的父親,周圍的熟人都知道,但他從來不問,因此她也不說。
褚遂宇知道消息時,是在合作談成的慶功宴上,他一時高興多喝了幾杯。小衛連續給他打了兩次電話,都沒人接。
直到半個小時後,他回撥過去。
一旁的邵黎心思敏感,雖猜不出發生了什麼,卻也從褚遂宇臉色瞬間陰沉的臉色,察覺出大事不妙。
“老大,你沒事吧”。
褚遂宇将紅酒一飲而盡,看得邵黎心底發慌。
安葬辛明華的公墓在城郊山上。
出殡這天,親戚和他的生前朋友來了不少,隊伍也算是浩浩蕩蕩。張若林作為辛從悅十幾年的好友,主動過來陪她,意外的是,崔澤舜也來了。
趙丹見到他心中的悲傷退去一半,比起過度沉浸在悲傷中,她更在意的是接下來日子要怎麼過。于是結束後,她借口曹承佑的車坐不下太多人,将辛從悅囑托給崔澤舜,拜托他将女兒平安送回家。
幸好車上還有張若林。
進入市區,崔澤舜提議到飯點了,要不要一起吃晚飯。張若林面色為難,正要拒絕,辛從悅卻開口說可以。
崔澤舜喊上了李浩遠,找了一家方便停車的韓餐店。
兩男兩女面對面坐下,崔澤舜時不時看向辛從悅,幾天沒見,她下巴跟削尖了似的,整個人瘦了一圈。
辛從悅低頭專注喝湯,吃小菜,動作放得很慢。
他期待的對視沒能成功。
有張若林和李浩遠在不至于冷場,話題無關痛癢,直到李浩遠提到婚期定在五一,氣氛稍稍變得活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