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時,火星亂迸,煙灰四起,幾顆火星子趁勢烙在她手背上,她亦未拂去,仿佛入定了一般。
得虧衆人皆在追問黎家失火的詳情,無人留意到她的異常舉止。
她盯着手背上的那幾顆火星子——從暗紅到暗黑,又從暗黑到泛白,最末化成灰燼。
灰燼下,是早已赤紅的皮肉。
更闌,夜将盡,寒意愈重。
衆人悶聲烤火。
一個白發老伯背了個箱箧,和一個着長襖挎包袱的大娘,亦來到火堆這處。
衆人見狀,騰出位置。
兩人連連道謝。
“今歲這天氣蠻怪的,開春了還一味的凍人!”白發大伯放下箱箧,問身側的灰衣男子,“叨擾一下,敢問還要多久開城門?”
灰衣男子擡頭望了望天色,說道:“快了!”
那大娘在黎慕白旁邊坐下後,解開包袱,掏出一些糕餅來。
“天太冷,大夥兒都是趕路之人,一起吃點東西暖暖身體罷!”
說着,那大娘分發糕餅,甚是熱情。
“這糕餅是我老婆子親手做的,幹淨得很,你們放心食用,我們帶了好些!”那大娘笑不離口,“我家的幾個孩兒,從小就愛吃我做的這些糕餅,想不到我那小女兒現下也快要生孩子了。這次,我和她爹特意到京中看她,不知能不能在她生産之前趕上······”
幾人聽到此處,本想推辭的手忙換了個姿勢,目含憂色地接過糕點,對着呶呶不休的大娘點頭緻謝。
“你們多吃點,我這裡還有滿滿一箱子吃食哩!”白發老伯拍拍箱箧呵呵笑道。
大娘塞給黎慕白一塊荷香糕。
黎慕白捧着軟軟的、似乎還散發着荷香的糕,眼眶一下就濕了。
曾幾何時,每至夏日,母親就會做上許多荷香糕,吃不完的便儲存起來,留待她後面慢慢吃。
而她,最喜歡吃的便是母親做的荷香糕,縱使天天吃亦吃不膩。
那股子淡淡的夏荷清香,至今仍留在她齒間。
她手掌漸漸合攏,猶如要把一件稀世珍寶深深秘藏。
糕餅分發完畢,大娘與老伯又唧唧咕咕去了。黎慕白隐約聽到他兩人在商議他們的小女兒分娩之事。
“我聽說大理寺卿是中書令王大人之子,年輕有為,擅長破案,這種事應該難不倒他。”一男子吃完糕餅,看了看那大娘與老伯,朝灰衣男子低聲問道。
“你是還不知道罷,這王大人前不久舉家省親去了,現下京中的人都盼着他們快快返回呢!唉!”灰衣男子低低歎道。
黎慕白睫毛一顫,聲音如搓綿扯絮的雪:“敢問您說的王大人,可是當今的中書令王岑王大人?”
“正是當今中書令王岑王大人。傳聞他母親病重,這不年關剛過,他求得聖上恩準後,即刻攜妻帶子啟程返鄉了!哪知,他一離京,京中就發生這等事,唉······”
寒氣肆意地剜人,夜色始終黯然,像深不見底的海,将衆生相裹挾。
為何會如此?!
她不甘心!
自西洲,她女扮男裝,她改頭換面,她磨破十餘雙鞋,她幾乎不眠不休,為的就是能早一日趕到京都,然後去求父親舊友的王岑,請他襄助查出家中失火真相。
如今,王岑居然不在京中,王赟亦不在。萬一,王岑還要丁憂······
天幕一沉再沉,黢黑中,她隻覺有一排巨浪襲來,将剛浮出水面的她再次卷至水底······
“铛——”悠長的鐘聲突兀兀傳來,幾隻宿鳥受驚,撲棱着翅膀忒楞楞亂竄。
衆人起身,熄了火堆,攜上行李,默默向城門湧去。
那大娘一手挽着包袱,見身側之人站着未動,便道:“孩子,走,跟大娘一起排隊去!”
又拉着她道:“瞧你這孩子,烤了這麼久的火,手還是涼的······哎呀!看你這手,也太瘦了些······”
黎慕白的一隻手,突然落入一個溫暖粗糙的掌心裡。
她蓦地一驚,如被燙着般縮回了那隻手。
那大娘渾不在意,仍熱情邀她:“我那快要生的女兒也比你隻大一點點兒,我姓何,你就叫我何大娘罷。孩子,走,我們一起排隊去,這樣你也有個照應!”
耳畔塞着何大娘的絮絮叨叨,她禁不住想起母親那些啰嗦的、卻是她再也聽不到的閑話來。
火堆的餘熱,把何大娘的目光烘得暖柔,她恍惚看到母親亦正憐愛地望着她。
一絲憂慮,爬上她的心頭。
那老伯背好了箱箧,過來笑道:“孩子,拙荊就是個愛操心的脾性。要是你不介意,就同我們一道。”
她攥着荷香糕,終是對何大娘與老伯點點下颌,拍掉身上灰燼,眸底重又澄明。
盡管黎明前的天最為冥暗,但誰也無法阻擋曦光的抵至,不是嗎?
她決定先進城,再去案發之地探一探。
這京中的連環命案,她黎慕白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