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之夜,雖無溶溶月,但有皎皎星,但有淡淡風,催得阖府梨花暗生香。
一樹一樹的瑤芳,如白雪似瓊玉,馨馨柔柔,把夜色氤氲,幾許朦胧的軟甜。
黎慕白沐浴過後,換上幹淨衣裳,來不及等頭發幹透,便急急出了檸月軒。
及至不梨居,便見錦允守在門首。
錦允示意她保持安靜,悄聲道殿下正忙着,無召不得随意入内,并告訴她這亦是王府的規矩。
黎慕白笑着謝過,與他一起候着。
約一盞茶的功夫,趙曦澄出來了,見她亦在,眸光輕輕一躍。
他命錦允把文書送去大理寺少卿蔡修拙家裡。
錦允雙手接過,即刻照辦。
黎慕白正要提徐繡繡之事,趙曦澄已轉身進了屋子。
屋内,幾盞玉勾雲紋燈高燃,一張雕漆花梨木平頭案上擺了兩副碗筷,幾樣吃食裡,大多是她常吃的。
那飯食香氣一粘鼻,黎慕白頓覺饑腸辘辘,方發覺自己尚是在晌午時随意吃了點東西。
趙曦澄甫示意,她迫不及待抄起了銀箸。
一時,兩人食畢,杜轶進來拾掇,趙曦澄方命她把今日之事叙一遍。
待她叙完,趙曦澄沉吟半晌,忽見她面上倦色盡顯,便令她回檸月軒去,道餘事他自有安排。
黎慕白不肯。她要知道徐員外的女兒徐繡繡确鑿的消息。
趙曦澄正躊躇着要不要帶她出府去,杜轶打門外進來,呈上一封文書。
趙曦澄拆開掃視一下,便直接遞給了她。
她接過一看,得知徐繡繡與紅臘業已歸家,頓稍稍安心。
然而,徐家并未言及徐繡繡失蹤與歸家的詳情,亦堅持不報官。
黎慕白心下存疑,見趙曦澄已坐在書案前忙開了,似乎沒空搭理她。
她瞅了下漏刻,想到明日會有諸多事,遂施禮告退。
府中阒寂,宮燈微微搖晃,霭霭浮光中,各色花木越發輕柔如夢。
路過門首的幾株大梨樹時,她觑見地上有一團模糊的影,忙走近,是杜軒在跪着。
她暗吃一驚,未及問杜軒這是為哪般,趙曦澄清潤淡漠的聲音驟然響起,駭了她一大跳。
“你真不知?”
黎慕白連忙轉過身,隻見他不知何時出了屋子,正立在她面前的梨樹下。
夜風将他的月白長袍輕輕掠起,銀線織就的流雲暗紋若隐若現,仿若瓊枝飛碎玉。
幾盞八角宮燈明亮如星,映着簇簇擁擁的潔白梨花,落下一點深深淺淺的斑駁。
而他的眸光,緣着深深淺淺的斑駁,正落于她面上。
她瞬間憶起今日是杜軒護送自己與趙姝兒去踏春,而她與趙姝兒卻撇開了杜軒,徑直去了小樹林一帶尋人,之後又久去未歸,以緻衆人以為她們遇了不測,弄得興師動衆。
此刻看到杜軒被罰,她心裡過意不去,欲開口求情,趙曦澄冷冷打斷了她的念頭:“府裡自有府裡的規矩,這事容不得你置喙。”
“可是——”她望着趙曦澄面上的凜若冰霜,不自覺轉了話鋒,“殿下,此次是我思慮不周,與杜軒不相幹,要罰,就罰我罷。”
“你倒是挺仗義的!”趙曦澄瞪她一眼,涼涼一哂,“你的确該罰,我自會記下。”
語罷,他帶着杜轶出府去了。
杜軒用手比劃着,催她快回檸月軒。
她向杜軒緻歉,瞧見他的手掌腫得老高,旋即想起與趙曦澄初次相見時,趙曦澄對她說過——“你這手闆子就留着本王回府再打”,不由攥緊了自己的手。
星沒,日出,春色枝頭鬧,梨花又密一匝。
黎慕白早早起了床,簡單盥洗後就跑到了不梨居。
不虞,趙曦澄已出府。沒有他的命令,她無法出去,隻好折回檸月軒,潛心推測昨日林中發生的命案。
時近午時,趙曦澄終于回府。
她忙提着空食盒再次來到不梨居。
趙曦澄丢給她兩個油紙包,命她去一旁吃。
她心急如焚,但又不得違拗,隻好抱着油紙包坐到一旁的杌子上。
她見趙曦澄在案上鋪開一卷細絹,又筆蘸彩墨,龍飛蛇舞的,忍不住想湊上去一看究竟,可又怕偷窺到什麼秘辛,不得不按耐住蠢蠢欲動的心,一面啃着軟羊,一面暗自好奇。
比及她将另一個油紙包裡的櫻桃煎啃完,趙曦澄這才擱下筆,審視一番,然後叫她上前。
她忙起身,幾步跨過去,定睛一看,是三幅畫,畫的居然是昨日林子裡的案發現場。
畫上之人之景,細微入緻,纖毫畢現,觀之有如使人親臨現場。
“殿下的過目成畫之能,委實教人望塵莫及!”黎慕白由衷贊道,“有了這畫,倒可省去我許多跑腿。”
她舉起最上面的畫絹,細細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