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微雨,催生春煙濃,又風敲窗,晨光熹,花影自重重。
黎慕白與趙姝兒約好,今日要去羅府,遂大早就起床了。
用完早膳,趙曦澄命她坐自己的車,順道載她到端王府去。
不虞,半路上童遷遣人來禀告,慶陽長公主頭疾發作了。
趙曦澄遂命杜軒杜轶駕車先去公主府。
黎慕白想起江山眉妩圖來,亦顧不得去找趙姝兒了。
車駛進了鬧市,車外喧喧嚷嚷的。
她掀開錦簾一角,前方恰恰是錦屏街街口。
人來人往中,隻見一個戴石青色帷帽的公子,身量甚高,肩闊背挺,步履穩健,正大步流星轉過錦屏街街口。
她來不及跟趙曦澄解釋,匆匆叫停馬車,直接跳了下去。
趙曦澄知她定是發現跟案子相關的線索了,便命杜軒跟着她,命杜轶駕車繼續趕往公主府。
黎慕白下車後,跑過街口,便是鬧騰的集市。
集市上車水馬龍,她一下迷了眼,一壁走一壁四處張望,不意撞到一人身上,忙舉目一看,卻是大理寺卿王赟。
王赟輕輕一笑,用手示意她保持安靜,并暗暗指了指她的左側方。
黎慕白順着望去,便見那戴石青色帷帽的公子在人群裡極速走着,心下立即了然,對王赟微微颔首,舉步跟上。
兩人相互掩護,一路尾随。
戴帷帽的公子來到一處車馬租賃處,租了一匹馬。兩人怕跟蹤被發現,忙租了一輛普通青帷馬車,遠遠跟在後頭。
王赟告訴黎慕白,大理寺近日在餘音閣附近布了防,今日他來看看,恰巧見到那戴帷帽的公子。
兩人又就案子探讨一番。
探讨完畢,黎慕白一時不知所措,便默默望向窗外。
王赟亦看去,可見那戴帷帽的公子騎着馬出了内城西門,直往郊外奔去,一帶青山隐隐。
窗畔風大,吹亂了她鬓邊的碎發,将一窗春光挹動得無比動人。他隻覺一切景象刹那淡遠,唯她近在眼前。
他突然笑道:“慕兒,不承想今日會遇上你。”
黎慕白一頓,俄而狠狠掐了掐掌心,沉聲道:“赟哥哥,你如今是大理寺卿了,我是涼王府司膳的婢女白黎,此後,還請喚我白黎罷。”
風攜着她的聲音,把他鋪天蓋地的心事一并給卷走。
他面上笑意亦散了個幹淨,須臾艱難地颔首:“好,我答應你。”
黎慕白揪着簾子,不再言語,未幾見路旁景物有些熟悉。
王赟告訴她,這條路可通往義莊。
那公子果真在義莊下了馬。
黎慕白與王赟為免驚動了那人,便在距離義莊尚有一段距離的岔路口,讓杜軒把車駛向另一條路。
兩人遠遠盯梢。
那戴帷帽的公子貌似極為機警,反複觀察後,方獨自跨進義莊的門。
約摸兩盞茶的功夫,他出了義莊,騎馬按原路折回。
比及他過了岔路口,黎慕白命杜軒以最快的速度把車朝義莊駛去。
抵達義莊,王赟推醒正在打盹的邱三爺,問他剛剛是否有人來過。
邱三爺見是大理寺卿來了,吓得一激靈,忙行禮。
黎慕白見問不出什麼,直奔女屍停放處。
女屍較之前更腫脹些了,屍臭味也更濃。
她掩着鼻子,懷念起趙姝兒那裝了香料的布條來。可礙于王赟在此,她不便去找邱三爺要那個小木箱子。
兩人細細檢查。女屍仍是原樣,衣飾亦是原樣,隻是那圓睜的眼睛被阖上了。
王赟問邱三爺最近有沒有人動過女屍。
邱三爺過來一看,道女屍雙目一直是睜着的,他不知為何突然就閉了。
黎慕白瞧着女屍眼睛,雖呈腫脹微凸狀,但仍可看出眼尾斜挑。
她抓起女屍旁邊的淺桃紅面紗,小心地覆蓋在女屍眼睛以下的部位。
王赟又去從水晶蘭下挖出的骸骨停放處看了一圈,亦未見異常。
兩人決定先返城。王赟問黎慕白為何十分在意那條淺桃紅面紗。
黎慕白習慣性地掏出石黛,在掌心比劃了幾下,輕輕吐出“欲蓋彌彰”四個字。
王赟盯着被握在瑩白指尖裡的墨色石黛,一下晃了神,聲如幽泉:“石黛曾留,朱光适在。”
黎慕白比劃石黛的手一滞。片晌,複又擡首問道:“大人可是有了新的線索?”
王赟見她眼底的決絕一覽無餘,苦笑着搖首。
黎慕白收起石黛,繼續與他探讨案子。
一時馬車入城,杜軒把馬車駛到租賃處,王赟搶先付了銀錢,又邀黎慕白去附近的樊樓用午膳。
黎慕白本想拒絕,但王赟以飯後還需請她協助案子為由,不容她推辭。
樊樓桃園,錦重重一大片花,燦似绮霞,絢如胭脂,嬌紅爛漫無限,好個灼灼其華。
黎慕白憶起初次到此處時,枝上尚隻有紅苞綠芽,而琴霜彈的那曲《桃花令》,仿佛仍在花間缭繞飄漾。
少焉,花間又漾出一抹明耀的紫來。
黎慕白愕然——這人不是去了公主府嗎?
正疑惑間,趙暄潔搖着一把玉骨折扇從花樹後轉出,趙明淳亦負手踱來。
三人言笑晏晏,徐徐而行。
趙曦澄忽瞥見月洞門處并肩而立的黎慕白與王赟,眼神一頓,眉頭一皺。
王赟上前行禮,黎慕白亦忙跟着行禮。
寒暄過後,趙暄潔笑道:“四哥,下次你的司膳官研制出了新菜品,請不要忘了給六弟備一份。”
“也請給我備一份。”趙明淳在一旁亦笑道,“早知今日的新品是這個,不如去四哥府上呢!”
黎慕白聽得一頭霧水,垂首立着。
幾人稍作閑談,趙暄潔與趙明淳便告辭先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