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花木扶疏,把下晌的陽光切碎,一地斑駁,蒼白如數道陳年傷疤。
廊檐下,衛韶櫻正持一把寒光凜凜的長劍,強迫太醫們再開方子。
趙曦澄安慰着她,奪走她手中的劍,命太醫們即便是束手無策了,亦必須醫好長公主的頭疾。
他的臉,在紫錦長袍的映襯下,竟比雪還要白上幾分,冷意森森。
黎慕白心微微一沉,知他定是在憂慮江山眉妩圖,因為那圖上新冒出了一女子病危之畫作。
旋即,她憶起陳家醫館的陳若水還有一個胞兄,叫陳若林,亦極擅施針。
緝拿雙钗案兇手那夜,何大娘小女兒正經曆分娩。彼時,産婦都一腳踏入鬼門關了,後全賴陳若林施針,最終母子得以平安。
她忙上前,悄悄扯了扯趙曦澄的衣角。
趙曦澄轉首見是她,冷意頓斂去不少。
黎慕白請他到一旁,将陳家醫館陳若林施針救治産婦一事告知。
趙曦澄沉吟片晌,便命杜轶即刻駕車載她去陳家醫館一趟。
陳家醫館位于平正坊,黎慕白尚是查雙钗案時來過一次。
隻是,才遠遠望見醫館的匾額,一股腐臭味就飄入鼻端。
行至門首,方發現陳家醫館大門緊閉,整副門闆上皆是髒污之物,臭不可當。
她找不到下手敲門之處,無奈之下尋了半截磚塊拍門,可拍了半天都未見有人開門。
一個路過的老者見她不顧髒臭拍門,便忍着臭味告訴她陳家醫館已閉館了。
她一驚,忙仔細打聽。
原來,在雙钗案真相明了後,每日都有人來這醫館丢臭雞蛋潑糞便等。
陳若林無法開門坐診,隻好閉館,準備另謀出路。
那老者告訴她,今早,陳若林背着藥箱外出了,應是被人請去出診。那請他之人,是一個戴着石青色帷帽的公子。
她心一跳,王赟給她傳過話——那戴石青色帷帽的公子,近日并未去錦屏街,仿佛消失了一般。
她謝過老者,決定等陳若林回來。
所幸,未過多久,就見一個大夫模樣的中年人挎着醫箱朝醫館走來。
她迎上去一看,正是陳若林,隻是他面色頗為憔悴與頹敗。
陳若林得知她的來意,猶豫不決。
她便以陳家醫館當下處境之艱難為由,對陳若林半是勸說半是脅迫。
倘若陳若林能醫好長公主的頭疾,那些抵制中傷他的人自然不敢再來滋事騷擾,陳家醫館大可繼續經營下去。
陳若林思忖半晌,終究上了涼王府的馬車。
當黎慕白帶着他趕到公主府時,長公主已如陷入窮途末路的困獸,雙目空洞,面目可怖,模樣極是瘆人。
衛昌滿臉淚痕,雙手青紫淤腫不堪。他不停喚着“慶陽”二字,聲音裡透出的憐憫與哀恸,令聞者無不為他對慶陽的深情動容。
衛韶櫻涕泗橫流,眼腫如核桃,哭道着若是陳家醫館的陳若水在此,她母親的頭疾應早已緩解。
太醫們灰敗着臉,戰戰兢兢聚在一起商議。
趙曦澄見黎慕白帶着陳若林來了,臉上的冰霜似是松動了一下。
他上前告訴向衛昌,這是他命人請來的大夫,然後示意黎慕白去外面的院子裡候着。
院裡立着好些侍女仆婦,一個個屏氣凝神,不敢多動。
黎慕白找了一處人少的地方呆着。
此處,并未植樹種花,隻有一畦草色淺淺青青,如輕煙似薄霧,一抹握不住的淡淡春意。
其實,對于陳若林能不能醫好長公主頭疾,她并沒有十足的把握。
她忐忑地等着,蹲下看那若有似無的茸茸草芽,伸手想摸一模,立即就有一仆婦的大手擋了過來。
那仆婦低聲告訴她,這片地是長公主的寶貝,不得随意觸碰。
她讪讪收回手,便見趙曦澄和幾個太醫走了出來,忙站直了身子。
那仆婦見狀,也就走開了。
太醫們向趙曦澄告辭後,就有仆婦引着他們往院外行去。
趙曦澄走到她身畔,低聲告訴她這裡種的是格桑梅朵,于每年六月開花,花色多為深粉,花瓣有八,花期不過五天。
随即,帶她出了院子。
兩人在曲廊裡稍作休憩,趙曦澄道陳若林醫術不錯,讓她安心即可。
曲廊兩旁綠蔭與奇花合璧,十分安靜,襯得風聲尤為清晰,“沙沙沙”,如春蠶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