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販忙接過,咬了幾下确認銀子是真的之後,方把布包捧到趙姝兒面前。
趙姝兒接過,細細看起來,道:“白黎,這野芹跟水芹長得還真像。”
黎慕白點點頭,若有所思看着那葉子有些蔫了的野芹。
“慢着!”黎慕白攔住欲離去的小販,“我問你,你為何會有這種野芹賣?是不是之前有人找你買過?”
小販一驚,連連擺手道沒這回子事。
“你是不是知道這野芹有毒?”黎慕白冷喝。
“不——不知道!”小販的臉“刷”地白了。
“你把這野芹用布包得那般嚴實,又把它置在菜筐最底部,拿出來時還遠離你的菜筐。你說,你不知道它有毒,那你為何要如此行事?”黎慕白緊問不放。
“我——我——”小販一時無言以對。
王赟趕來,亮出大理寺卿的身份,恫吓幾句,小販吓得忙吐實情。
他邊磕頭邊道,他叫汪小四,他兒子曾誤把野芹當成水芹菜喂給他家的羊吃,結果羊嘔吐不止,痙攣倒地,一下就斃命了。
是故,他知道這野芹有毒。
又道,前幾日的确有人出高價找他買野芹。
那人戴着石青色帷帽,他沒看到對方的相貌,隻知道他個子很高,長袍及地,腿腳好像有些不便,走路時身子有點搖晃。
那人說他姓李,買野芹是用來制香的,還說野芹氣味特殊,可以用來調和那些氣味甜膩濃郁的香料。
他以為那人還會來找他買,于是這些日賣菜時都帶着一把野芹。
黎慕白問他,戴帷帽之人是哪一日找他買野芹的。
汪小四說記不太清了,大約是三四日前。那人是前一日找他定下,次日來拿的。
王赟命手下把汪小四帶回大理寺,暫時收押入監。
汪小四一聽,腿一軟,直接被拖走了。
趙姝兒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野芹聞了聞,差點幹嘔起來。
“太臭了太臭了,特别是這根,尤其臭!”趙姝兒眉頭皺得老高,掩着鼻子道,“與羅小绮嘔吐殘渣裡的臭味一緻。”
王赟一震,忙令人找個偏僻之地把野芹埋了。
黎慕白雖早預料到結果會是如此,但心中仍一緊。
那汪小四說他家的羊誤食了野芹,是立時斃命的,而羅小绮卻并非如此。
據羅小绮侍女的供詞,羅小绮在毒發的當天早晨,就有些幹嘔乏力的症狀,那時應該已經中毒了。
毒若是下在她喝的紅棗粳米粥裡,羅小绮應立時毒發才對。
此外,那碗粥還剩下許多,并未驗出毒性,也無絲毫臭味。
天邊,一帶落霞燒着,正日薄崦嵫。
趙姝兒苦哈哈又戀戀不舍地說自己必須回府了。
黎慕白知端王爺是給她定了歸家時辰的,于是,與王赟先送她回了府。
随後,王赟請黎慕白一道去附近酒樓用晚膳。
黎慕白想起前次在樊樓桃園之事,以即将宵禁為由婉拒。
王赟苦笑,隻得送她回涼王府。
他與杜軒坐在轅座上,有一搭沒一搭跟她聊着。
黎慕白記挂着案子,便與他隔着錦簾探析。
最末,兩人達成共識。
其一,羅小绮的确是在喝紅棗粳米粥之前中的毒,接下來便要好生查一查羅小绮前一二日的飲食。
至于兇手是以何種方式下毒,導緻羅小绮并未立時毒發身亡,需繼續追查。
其二,必須盡快尋出那戴帷帽之人。
徐繡繡是被一戴帷帽之人帶走,餘音閣亦出現過戴帷帽之人,城西義莊的女屍被戴帷帽之人合上了眼睑。
今日,那菜販汪小四稱買毒芹的是一個戴帷帽的李姓男子。
倘若這幾人是同一人,那麼,這幾起案件就是一個連環案。
當下,查出戴帷帽之人是關鍵。
可是,此人仿佛消失了一般,大理寺久尋無果。
幽藍的天幕上,玉兔不見,幾顆星子稀稀落落亮着,如螢火般忽明忽暗。
宵禁未抵,長街兩旁,各色燈已靜靜點起,京都的熱鬧喧嚣慢裡斯條散着場,歸人卻匆匆。
杜軒架着馬車,在市井中左搖右晃。
王赟與她隔簾聊案子,仿佛又回到了在虞洲的那段歲月。
夜風徐起,一街的燈光順着風來的方向,如水波般漫湧輕流起來,将沿途的柳色拂得輕柔,亦拂得心碎。
天上星河,人間華燈,整條街如籠罩在一個迷離惝恍的夢裡。
夢裡的聲音,在他心底反複流轉。
似乎,他隻要一伸手,就可觸及到她。
他轉過頭,隻見窗上錦簾穩穩垂着,不曾露出簾内丁點光景。
那簾上繡紋,被漸深的暮色洇濕,幻成一重山一重水,他在這一端獨自徘徊。
唯有她的嗓音,依舊清泠泠的,翻山越水,穿透似水流年,大珠小珠般落在他耳畔。
馬車漸漸停下,朱紅正門上首的匾額,“涼王府”三個大字沖入眼簾。
他怔了怔,從轅座上下來,看着她踏下馬車,與他作别後,便隐入那繡闼雕甍中去了。
一枝雪白的梨伸出朱牆外。
月已東升,将花影拽到他衣衫上,似有千鈞沉,沉得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第一次,他生出一種明知無望卻不肯罷手的念頭,一如他期許這條街是無窮無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