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又滿一痕,卻浮了點微雲,成了被撕得稀碎的吉光片羽。
為何定要塗塗畫畫的?
昔年以為的莫大煩惱,如今細細數來,竟是這般彌足珍貴。
父母原本擘畫着,待她及笄後,給她就近挑一個知根知底的夫君,以便把她放在身邊照看着。
哪承想,父親回京述職,她就被賜婚了。
母親得知後,連日愁眉不展,開始教她習女紅、頌《女訓》、練修容等等。
而她,一向自由率性慣了,如何會喜這些!
她去央求父親。
所幸父親偏袒她,道此生就隻她這麼一個女兒,不願太拘着她。
母親為此常跟父親吵。
她苦悶不已,但亦知母親是為她往後的日子做打算。
然而,她委實不喜那些針黹之類的活計。
此後,她隻要外出,便會攜帶石黛胭脂等物,歸家之前先畫個眉,整一整儀容,不再如先前那般不修邊幅。
在家面對母親的耳提面命時,她斂起性子,假裝老實受訓。
母親慢慢地接受了她的貌是心非,也再懶得苛責了。
之後,她斷案時,來不及找筆,就随手掏出石黛塗畫一番,用來理清思路與記錄關鍵線索。
如今,石黛仍在手,自己與父母卻已天人兩隔。
當下的命案又撲朔迷離,她久未找出突破口,何日才能回西洲查明家中失火的真相?
夜風把沉寂的舊年景掀翻,茫茫中似有一隻利爪探來,狠狠攫住了她的胸口,不容她掙紮分毫。
趙曦澄心頭蓦地湧上一把不安。
屋内燈影晃得迷離,幾點蛙鳴忽遠忽近,如同不真實的脈息。
燭光像褪了色的藤黃,将她的腮頰染成一種灰敗的慘白,恍惚殘陽凋零。
他心一沉,走過去抽出她手中的羅紋,道:“夜裡涼,早些去安歇罷。”
黎慕白身子一顫,猛地掐緊了掌心。
旋即,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低頭含糊地“嗯”了一聲,匆匆轉身離去。
遊廊旁的花影疊嶂,很快将她身影湮沒。
他望着幽渺的月色,良久。
次日,尚是質明時分,黎慕白就起了床。
架上挂着昨晚未及收拾的那套濕衣裳,仍粘着幾點草屑與碎花瓣,青綠與紫紅的顔色,蔫巴巴的,宛如夜來殘夢。
她出了會子神,拾掇一番,另拿過一套淡灰的衣衫換上。
今日她要去羅府,需找羅家一老仆婦詢問一些事。
趙曦澄見她氣色如常,心下稍安。
羅府裡白幡彌漫,悲戚與傷痛充斥着靈堂,連阖府花木都罩着頹萎的意味。
趙曦澄帶着黎慕白至靈前上了香,又安撫羅缜一番。
羅正源因心愛的孫女驟然遇害,突發急病,正延醫調治。
羅父羅母亦病倒在床,羅家唯羅小绮之兄羅缜強撐着,主持諸事。
趙曦澄意欲去看望羅老大人與羅父羅母,命黎慕白不必随侍。
黎慕白會意,待趙曦澄與羅缜離開後,便與羅府仆婦丫鬟們攀談起來。
一番巧妙打聽,她終于知道了上巳節上叮囑她與趙姝兒的老仆婦的身份。
那人是羅小绮身邊的管事嬷嬷,姓魯,本是慶陽長公主府裡的下人。
因羅小绮曾常在公主府小住,慶陽長公主見魯嬷嬷為人穩重,行事周全,便把她送給了羅小绮使喚。
魯嬷嬷無兒無女,照顧羅小绮極為盡心,羅小绮也待她十分好,是以,兩人感情很是深厚。
羅小绮亡故後,魯嬷嬷因傷心過度,卧病在床。
黎慕白提出想見一見魯嬷嬷。
羅府下人見她曾來羅府商議過娶親事宜,于是便帶她去了魯嬷嬷卧房。
魯嬷嬷正斜倚在床,約五十開外,臉孔容長,面皮蒼白,神色哀哀。人雖在病中,頭發卻梳得一絲不苟,衣飾亦規矩齊整。
黎慕白暗歎,不愧是長公主送來的人,連病了也是這般規行矩止。
引黎慕白前來的仆婦說明黎慕白的身份後,魯嬷嬷忙要起身。
黎慕白見狀,忙上前攔下,扶她坐好。
她在床邊的小杌子上坐下,告訴魯嬷嬷,大理寺一定會将毒害羅小绮的兇徒繩之以法。
那仆婦還有其它事,囑咐黎慕白幾句,便忙去了。
黎慕白又開解魯嬷嬷一番,便引開話題:“嬷嬷,我今日來,其實是奉了涼王殿下之命,來向嬷嬷打聽一事的。”
魯嬷嬷揩了揩眼角的淚,問道:“是與小绮有關嗎?”
黎慕白搖首,把聖上命趙曦澄接手上巳節命案一事告知。
魯嬷嬷聽完,目露不解。
黎慕白盯住她,單刀直入問道:“我記得嬷嬷在上巳節那日,曾提醒姝兒郡主和我不要貪戀城外風光,要盡早回城才是。其後,便發生了命案。敢問嬷嬷是不是早已知曉些什麼?”
魯嬷嬷神情一滞,俄而道:“我就随口一說而已。真能預料到落後有命案,我老婆子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前去阻止那兇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