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煦煦,吹暖街衢,似将人間煙火都薰熱了幾分。
黎慕白向趙暄潔辭别時,趙暄潔囑咐她,若研制出新的吃食來,務必告知他。
黎慕白忙笑着應諾。
上了馬車,她本想把案子的新進展說與趙曦澄,卻見他正在阖目小憩,隻得作罷。
她掏出上巳節小樹林裡的案發現場畫反複研看,一壁衡量着趙暄潔所形容的、那演術士的侏儒之相貌與服飾等,手持赤玉彤管,在羅紋箋上一筆一筆畫了起來。
大半晌後,終于畫完,可越看,眉頭擰得越緊。
她忍不住嘀咕着“怎麼就這般難畫”,伸手揉了揉酸痛的後頸。
又舉起雙臂松動松動,甫一擡起下颌,便見對面之人不知何時醒了,正一瞬不瞬望着自己。
那眸子,許是被簾子上的日色氤氲之故,與素昔的清冷幽深不同,似乎添了幾分溫與柔。
黎慕白面皮微微一熱,讪讪收回高舉的胳臂,别過頭嗫嚅道:“殿下,您醒了!”
趙曦澄倉促地移開目光,瞥到她膝上攤着一張羅紋箋,便稍傾上身,長臂一伸,取了過來。
黎慕白大驚,想護住已是來不及了,忙起身要去搶。
趙曦澄卻已看完,見她搖晃着撲來要摔,忙擡手扶住她的肩。
旋即,她溫熱的呼吸洋洋襲來,令他不覺怔忡。
她臉騰地一燙,忙退回坐好,支吾着:“那個——那個——腳底滑······”
說着垂下了頭,方發覺自己适才之舉卻是習慣使然。
曾經,她常與江豫這般打鬧。
雖然江豫大多時候是讓着她的,但鬧騰得很之際,亦會闆着臉訓她,有時還愛刮她的鼻子。
然而,隻要她擠出幾滴淚來,江豫便會立即棄甲投戈。
趙曦澄亦垂下了眸子,看着那張羅紋箋,不禁問道:“你這畫的可是一個人?”
黎慕白聞言,立即欲要分辯幾句,卻又無言以對——連她自己亦認為畫得委實不成人樣。
趙曦澄見她雙頰紅紅的,便住了話頭,道:“你要畫什麼,你跟我說,我可以畫。”
“不必了,現在我想去寶津樓一趟。”
言罷,趁着他不留神,她終究将那羅紋箋搶回,一把揉了。
趙曦澄勾了勾唇角,須臾問道:“為何突然要去哪裡?”
她便把從聽到“侏儒”二字始,至趙暄潔講戲畢,結合上巳節小樹林了挖出的那具白骨,完整分析了一遍。
“如此說來,雙钗案是有人針對陳若水,精心設計的一個圈套了?”趙曦澄問道。
“隻要證實了兩件事,便可斷定是否如此。”
趙曦澄沉吟片刻,道:“行,先去寶津樓。”
馬車調轉方向,約一柱香的光景停下,便有各色聲音紛沓而來。
為免打草驚蛇,趙曦澄不許門口侍衛通傳,與黎慕白直接進了樓内。
寶津樓不是一座樓,是由三座樓房組成。
中間主樓,裝飾最為精緻富麗,有三層之高,四周植着綠樹紅花。
黎慕白随趙曦澄上了主樓,往下一瞧,但見那平地上劃成了好些區域,許多着不同服飾的伎人正在排練。
有對陣舞劍的,有口吐狼牙煙火的,有戴面具揮杵棒的,有執真刀格鬥擊刺的······
一個個奇裝異服、妝容離奇,兼之所使道具多種多樣,黎慕白隻覺眼花缭亂,雙耳轟鳴,腦袋暈乎。
她睜大雙眸,堪堪尋了半日,一無所獲。
趙曦澄揮了下手,不遠處立着的一個着綠色官服的男子立即小跑過來。
趙曦澄命他去把人都散了,隻留下趙暄潔提過的那台雜喜劇即可。
黎慕白望着樓下烏泱泱的人頭,揉揉酸脹的眼睛,平生第一次覺得他這不太好的名聲也挺好使的。
比如當下的作派,既契合他素有的“行事荒唐怪誕”之名,又不會暴露他們查案的行蹤。
未幾,騰騰喧嘩杳無蹤影,偌大的場地上,唯有十來個穿戲服的人,躬身立着。
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任你之前幾多熱鬧,也不過是過眼雲煙轉瞬消。
趙曦澄微微颔首,便有人去通知開戲。
黎慕白因聽趙暄潔講過,對劇情已是了如指掌,遂一邊看,一邊思索案子。
彩幔紛揚,鑼鼓聲聲喧,笙笛疊疊起,戲已漸入精彩之境,四下裡卻無一喝彩之聲。
一場戲觀下來,她覺得竟不如趙暄潔講得那般生動。那演術士的瘦高個,的确如趙暄潔所言,像個麻杆老學究,沒多大趣味。
不過,他們此行目的不在于此。
趙曦澄命人把那些伎人直接帶到跟前來。
黎慕白看那瘦高個術士走路有些東倒西歪,一問,方知此人是踩着高跷來的,又因才學還不甚熟練,因此行動起來不穩當。
他戲服的款式,果然與裹在上巳節小樹林裡挖出的那具白骨上的衣裳一緻,隻不過,這麻杆術士的戲服要長上許多。
她扯出兖王趙暄潔的幌子,不着痕迹地詢問起之前演術士的那個侏儒來。
橫豎趙暄潔前一刻還在這裡看過戲的。
而這些人,早已聽說涼王府經常更換下人,且涼王殿下在外看中哪個,便會直接帶回王府。
是以,今見趙曦澄在此,一個個答得十分賣力,就盼着能有機會入了貴人之眼。
一通問話下來,黎慕白得知,之前演術士的那侏儒叫朱三,外鄉人,在京中無親無故,去歲才入的寶津樓,一直在這台雜喜劇裡扮演一個遊方術士。
今年年初,那朱三告假回鄉去了。
趙曦澄掃視衆人一圈,吩咐立在一旁着綠色官服的男子,給這些雜喜劇的伎人發賞金,并命他們嚴加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