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漸涼,涼如水。月巋然不動,潑漫天清霜。
若非那一樹一樹的瑤芳,這天,幾乎要與那深秋無差别了。
世事如棋,舛誤就在伸手與縮手之間,這分與毫,催生格局變。
趙曦澄把窗子一一阖緊。
月色仍漏進一些,與燭輝絲絲縷縷相扣,别樣的華美,别樣的凄涼。
“長公主的頭疾、雙钗案、水晶蘭白骨案、城郊小樹林的女屍案、瘋婦人之死、羅小绮與琴霜之死,我已俱知曉原委。一切,緣于一個人想要得到更多!”
她的聲音如冰擊玉振,似乎連一屋的光都晃了晃。
趙曦澄默然半晌,道:“此案牽扯太廣,西境才穩定,北夏和親的朝蓮公主亦即将抵至京中,而羅正源在朝中有着舉足輕重之位,郭太師等朝臣皆對此案倍加關注,姑姑那邊——”
他一霎停了談鋒。
屋外蟲聲蛙鳴,此起彼伏不止,在幽靜裡格外響徹杳杳,宛如此起彼伏的算計。
黎慕白看着他,接過話道:“所以,李奈是兇手,既可對羅家有交代,也可借此案解除李奈與衛韶櫻的婚事,還可讓剛封侯的李家安份守己,郭太師等亦不會有異議。如此,朝局也穩定,邊境也穩定。”
趙曦澄沉吟不語,仍負手面窗而立。
黎慕白走到他身畔,繼續道:“殿下果真如此想?”
趙曦澄側首看她。
她眼底的光太過盈盛,他的心禁不住猛然一跳。
他扭回臉道:“我自有計議!這幾日,姑姑攜韶櫻住在宮裡,明天我會去看看。”停一停,又道,“夜已深,早些去安歇罷。”
言訖,徑自往門首走去。
黎慕白隻得忙跟上。
兩人踏碎一路月影,幾盞宮燈微微飛旋,滿地花痕流轉,迷離缭亂,像乍明乍暗的一個夢。
行至檸月軒門首,趙曦澄便住了步履。
黎慕白亦未立即進屋子。
月亮浮在他們上頭,空前亮皎,迫得一帶銀河都淺了。
她站在他面前,恍若此刻浸潤月華的一枝梨,固執不肯眠去。
趙曦澄深深看她片晌,道:“快些進去罷。明日,你把線索再理一理,把證物好生整一整。”
不可捉摸的風,将他的嗓音卷得忽高忽低。
她隻覺他的話,仿佛亦成了一縷風。
未幾,夜徹底沉下。
天明時分,趙曦澄便去了宮裡。
黎慕白在檸月軒悶悶整理案件。
直待夜露始凝、宵禁将至,趙曦澄方抵府。
錦允過來傳話,她忙提了空食盒跑到不梨居,趙曦澄又丢給她一個食盒。
她忐忑接過,把吃食拿出擺好。
又見那些吃食不似往日,其間一碟子玫瑰醬餅,色澤鮮潤,氣味芬芳,遂拈了一塊放入口中。
正欲吞下時,忽聞趙曦澄涼涼道:“這是宮裡賞賜的,你便這般給直接吃了?”
她含着一口的餅,蓦地瞪大了眸子,見他神情嚴肅,忽憶起他曾中過食物之毒的事來,急急跑到一旁又吐又漱。
比及她再次回至食案邊,趙曦澄正将一塊玫瑰醬餅往嘴裡送去。
瞬間,她醒轉過來,語氣忿忿:“殿下如此捉弄我,覺得很好玩,是不是?!”
趙曦澄将餅慢裡斯條咽下,方望向她。
她雙頰氣鼓鼓的,幾分憨态可掬。
他第一次瞅見她這模樣兒,胸口禁不住微微波動,近日積在心頭的沉郁頓散去不少。
案上的銀釭沒有安絹罩,風細細拂來,火柱溫柔地輕躍。
他把那碟子玫瑰醬餅緩緩推着,繞過銀釭,停在她面前,臉上仍淡淡,語氣亦平平:“我試過了,沒有毒。”
黎慕白無語,忍住想揍人的沖動,暗道一句幼稚,重重抓起一塊玫瑰醬餅往嘴裡塞,狠狠嚼着。
趙曦澄唇角微不可見地勾了勾。
一時,兩人食畢。
黎慕白拾掇一番,欲問一問案子上的事,趙曦澄卻趕她出不梨居,命她好生去睡一覺,明日與他一同前去大理寺。
黎慕白這才發現他眉宇間籠了一抹倦色,思忖他在宮裡的一整天怕是跋前疐後,遂依言回了檸月軒。
次日,兩人一道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