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刮來雲翳,太陽暗了一層,恍若數年前的煙塵滾滾襲來,殿内罩着灰撲撲的朽爛。
黎慕白将那兩截布條、銅錢、翠羽捧上前,然後躬身舉起,請長公主細看。
那布條,依稀可見的紋樣,為忍冬紋。
這種以忍冬植物為藍本的裝飾紋樣,曾在古朝大興,後逐漸被卷草紋取代。
至我朝時,忍冬紋在京都複又風靡過一小段時日,後随着國力日益強盛,忍冬紋再度沒落,各種繁複别緻紋樣大行其道。
慶陽瞥了幾眼,道:“這布織理稀松,花樣粗陋,又有忍冬紋,應是多年前的民間之物。”
她把目光定在黎慕白面上,問:“這些古舊的東西,是打哪裡來的?”
“回長公主,是從發現瘋婦人屍首之處找到的。”黎慕白回道。
衛昌朝黎慕白手上望去。
慶陽沉着臉,問:“與案子有何幹連?”
黎慕白放下舉着的手,垂首回話:“請長公主稍候。”
言訖,她擺弄起這幾樣東西來,一面回憶着母親曾是如何制作毽子的。
其實,先前她亦是不明白這幾樣東西有何用處,直至琴霜遇害時她在霜降館再次看到一隻舊毽子,方若有所悟。
趙曦澄隻見那銅币、翠羽、布條在她指尖纏繞翻滾,每一步都極其輕巧,仿佛她在擺弄一件彌足珍貴的易碎品。
而她那纖長鴉睫上,像是沾了沉沉水霧,不堪重荷似地耷拉着。
半晌後,一隻翠羽毽子赫然出現。
她又将匣子裡的另一隻毽子拿出。
兩隻古舊的毽子,褪色的翠羽、青綠的鏽迹、破敝的布條,如昏鏡重明般,于這個暗敗的春日落寞帶出一段潦草的前情。
黎慕白持起毽子,禀道:
“忍冬紋,隻曾在京都盛行過。這兩隻舊毽子,纏織翎羽用的布條上,偏偏就有忍冬紋。而琴霜自幼在舒州長大,隻有她的母親淩心生于京中長于京中。因此,這兩隻舊毽子,是淩心待字閨中時的遊戲之物無疑了。”
慶陽蹙眉問道:“既是淩心之物,為何又出現在瘋婦人遇害之地?她們幾人是何種關系?”
趙曦澄涼涼道:“關于這幾點,我想驸馬應是最為清楚的!”
慶陽倏地睨向衛昌。
衛昌道:“殿下說笑了!臣身為男子,如何會知曉女兒家的閨閣之物!”
“驸馬當真不知?”趙曦澄一壁問,視線一壁滑過衛昌,落向黎慕白。
黎慕白會意,道:“回驸馬爺,淩心之所以離開舒州進京,為的是能接近昔日的青梅竹馬。因為昔日的青梅竹馬,如今是高高在上的鴻胪寺卿大人了,完全有能力助她達成她此生最大的心願,即讓女兒琴霜順利脫離賤籍。”
衛昌如今的身份,淩心應是從陳若林處獲悉的。而陳若林,又多半是從其兄長陳若水處得知。
倘使,淩心不曾知曉衛昌的近況,她們母女二人是不是仍安安穩穩呆在舒州呢?陳若林是不是亦不會來到京都?
倘使,沒有去年那場大火,她的父親與母親,是不是仍舊好好的待在西洲的家中呢?
她陡然垂下了眸子。
世事容不下回首,光陰不可倒流,殘酷的現實,已連悲傷的罅隙都不給人留下。
她能做的,唯有堅定不移地朝前走。
衛昌緊繃着臉,一言不發。
黎慕白悄悄地深吸一口氣,擡眸盯住衛昌,繼續道:
“上巳節那日,淩心帶着象征昔日情分的一隻毽子,去奔赴一場約定。她以為,她奔赴的是春暖花開。不承想,那是海市蜃樓。昔日的戀人,既然當年能辜負她,那麼再辜負一次又如何?終究,她奔赴的是黃泉一夢。”
衛昌神色一僵,厲聲質問:“你一介奴婢,意欲何為?”
“驸馬問錯人了!”趙曦澄冷冷睨着他,“本王已查實,是驸馬你殺了淩心!淩心死後,那隻毽子又碰巧被瘋婦人拿走!”
衛昌正欲開口辯駁,黎慕白已接過話,道:
“上巳節那日,奴婢曾與姝兒郡主、大理寺卿王大人,一道助紅蠟尋找她家姑娘時,遇到過一位瘋婦人。那瘋婦人就抓着一隻毽子,對我們好一通亂吼亂打。”
猶記那日,那瘋婦人看清王赟模樣時,猶如見到惡魔般驚恐不已。
她心中一動,又道:“上巳節那日,驸馬爺穿的衣衫應是缥碧色的,以緻于那瘋婦人對着同樣穿了缥碧色錦衫的王大人大叫,說什麼‘禽獸殺人了’等語。”
“上巳節本宮在家陪韶櫻,驸馬的确是穿了一件缥碧色緞子衫出府的,回來時還帶了一包花糕。”慶陽怒道,“虧得韶櫻還歡天喜地捧着糕點舍不得吃!”
衛昌定定注視着慶陽,嗓音帶着一絲哭腔:“慶陽,我待韶櫻是真心的!”
慶陽偏開了臉。
黎慕白接着道:
“上巳節那日,驸馬爺您除掉淩心後,以為麻煩已了。可随後,您見大理寺的人在您殺人之處附近搜索一瘋婦人,方知自己作案時可能被那瘋婦人窺見。”
“于是,在三月初八日我們殿下選妃之際,您趁着衆人對命案的關注有所轉移,便趕去把那瘋婦人也給殺了。”
衛昌冷笑:“這種種,不過臆測而已!”
說着,他轉向趙曦澄,問:“敢問殿下,何時起大理寺辦案竟要靠臆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