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臆測,自有分曉!”趙曦澄亦冷笑回道,示意黎慕白。
黎慕白拿出一幅繪了花草樹木河流的畫挂好,道:
“三月初八日,您除掉瘋婦人後,甫一返至鴻胪寺衙門,就有公主府的下人向您禀告長公主頭疾發作一事。”
“由于在外人眼中,您對長公主向來用情至深。”
“所以,在一衆同僚面前,您來不及拾掇好自己,隻得急急往公主府趕去。”
“途中,您的馬車還撞上了我們涼王府的馬車。後來——”
慶陽冷眼瞪向衛昌,打斷黎慕白的話:“驸馬對這關雎佳話,真真的用心良苦!”
“慶陽,我——”
“休要再這般喚我!”慶陽暴喝。
窗外,日光勉力擠出雲層,卻有些零落的意味。
一陣靜默後,趙曦澄對黎慕白微微颔首。
黎慕白亦輕點下颌,指着畫中的野花野草,道:“那日,長公主頭疾發作,奴婢有幸随殿下前往公主府,記得驸馬爺的鞋,當時不但有些濕,還沾了不少青綠色的草屑與紫紅色的碎花瓣。”
趙曦澄掃了衛昌一眼,道:“本王已從鴻胪寺處取得證據,三月初八日,驸馬隻在鴻胪寺衙門點個卯,就借故離開了。”
衛昌拂袖道:“和親在即,衙裡事務繁多。殿下現今雖與臣一道主理和親之事,但殿下最近被借調去了大理寺。臣出衙門,便是為和親諸事奔波。”
“驸馬莫不是記錯了日子,本王借調去大理寺,是在三月初八日之後。”趙曦澄冷笑道。
黎慕白繼續道:“三月初八那日,奴婢奉殿下之命送大夫陳若林回醫館。返道途中,奴婢恰好遇上了大理寺卿王大人領隊回衙門。”
趙曦澄朝她看去,隻見她用彤管在畫絹上做标記,一面說道:“那天,大理寺又去抓捕瘋婦人,卻意外找到了瘋婦人的屍首。彼時,王大人與那些個捕快,鞋上便沾有不少草屑,以及這種紫紅色的碎花瓣。”
“這是何種花?”慶陽問道。
“回長公主,這是刻葉紫堇。”黎慕白道,“其後,我們殿下奉聖命追查此案,曾親自到瘋婦人屍首出現的地方勘察過。那是一處小河畔,長滿了刻葉紫堇。”
“刻葉紫堇,又名斷腸草,性喜潮濕之地,常出現在河畔溪邊處,于每年三四月開花,花色正是紫紅色。”趙曦澄補充道。
慶陽死死盯着衛昌,道:“我公主府可沒種植過斷腸草!”
衛昌繃着臉,一言不發。
黎慕白将淩心與瘋婦人的屍格捧上,道:
“淩心全身,唯脖頸處有一條一寸多寬的淺紫痕迹。此痕迹延至後腦勺下方,并在那處形成一個交叉。由此可見,淩心是被他人缢死無疑。”
“仵作紀要上有言,缢痕在喉下,舌尖挺出齒弓。缢痕在喉上,舌尖不挺出齒弓。”
“可是,淩心的缢痕在喉下,舌尖并未挺出齒弓。”
慶陽命她把屍格放回去,問道:“這是為何?”
“回長公主,這是因為缢死淩心的手法特殊。”黎慕白又拿出一條白色披帛,道,“這便是缢死淩心的兇器,亦是淩心衣服上的。”
她将披帛對折,比劃着回話:“用它勒在人的脖頸上,兩手同時發力,且兩手使勁時的力氣恰好相當,如此,即便缢痕在喉下,舌尖也不會挺出齒弓。”
慶陽的目光旋即定在衛昌的雙臂上。
衛昌光華潋滟的袖擺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如死沉沉的水面忽然皺起一圈細細的波紋。
黎慕白又把趙曦澄拉來裝幌子,扯謊道:“關于此種缢死情形,我們殿下翻閱過大量案宗,已找到類似的舊案。”
趙曦澄颔首道:“不錯,的确曾有兇手使用此種作案手法,導緻死者的情形與淩心一緻。”
黎慕白接着道:“此外,大理寺屍格記錄的瘋婦人死狀,亦與淩心相同。”
“衛驸馬不但能徒手抓住飛箭,還可雙手同時徒手射箭,且能百步穿楊。”趙曦澄嗤笑道,“這雙臂力量,委實異于常人!”
“胡謅八扯,你們這是沒空生有,枉口拔舌!”衛昌怒目戟指,轉而走到慶陽面前,神色哀凄,“慶陽,我與你夫妻近二十餘載,我待你如何,待韶櫻如何,我請你扪心自問。”
“那年,韶櫻出疹子,是我整夜整夜地守着她。她痊愈後,我卻病倒了。”
“那年大冬天,韶櫻吵着要出府遊玩。你不同意,她一氣沖到了湖心的冰面上。”
“情急之下,你也跟着沖了上去。不虞冰裂,你與韶櫻一同掉入水裡。是我拼着命,把你們撈了上來。”
“每年,你的生辰,韶櫻的生辰,我都會别出心裁地籌備。”
“韶櫻及笄那日,賓客散去後,我們相擁着,細數韶櫻成長的點滴,又哭又笑。”
“你說,我們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看着韶櫻成家生子。”
他語調轉悲轉涼,雙目亦漸漸蓄起一層水霧,眸光如網,牢牢羅住慶陽:
“我承認,我的确在你常喝的合歡花湯藥裡,加了米囊花地果實。對于此事,我甚是難過,亦甚是痛恨自己。”
“慶陽,你知道嗎,我此生最開懷之日,就是你選了我為驸馬那一日。讓你染上頭疾,是我不得已而為之。
“我怕,怕你抛棄我,怕你瞧不上我,怕你有一天會厭倦我。”
“所以,我唯有将你變弱一些,你才會看到我的好,才不會嫌棄我低微的出身,才不會離我而去。唯有如此,我才能守着你,才能與你一起白頭,才能一直有資格把金尊玉貴的你捧在手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