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已從那兩個小丫頭子處得以證實,服侍琴霜的侍女,于上巳節後便未再露過面了。此事,我們殿下亦去查證過。”
慶陽問道:“那侍女去了何處?”
“回長公主,那侍女于上巳節那日已遇害身亡了!”黎慕白道,“因為服侍琴霜的侍女,是琴霜的母親淩心!”
慶陽頓悟,淩厲地剜了衛昌幾眼。
“自相矛盾!漏洞百出!”衛昌對黎慕白斥道,“大理寺派去盯梢的衙役,明明親眼見到,那侍女出了霜降館後又回了霜降館!”
慶陽面上閃過一絲猶疑,問:“既然琴霜的侍女是她的母親淩心,淩心早已遇害,那後來這個侍女又是打哪裡來的?”
“回長公主,奴婢之前說過,在您的壽筵上,琴霜與母親淩心對調了身份。”
“那日,淩心扮成‘琴絕’在壽筵上彈琴,琴霜便扮成侍女随侍。而當時在座聽琴的諸位,無一人對‘琴絕’的真假提出疑問。”
黎慕白停一停,将彤管指向蒙了淺桃紅面紗的琴霜畫像,接着道:
“是緣于‘琴絕’每次出現在他人面前時,皆此般模樣,再兼之淩心的琴藝與琴霜一般無二。是以,那日衆人俱以為她便是‘琴絕’。”
她收回彤管,“倘若有人刻意裝扮成那侍女的模樣,又是打霜降館裡出來,如此,見到的人是不是亦會下意識地認為——那人便是琴霜的侍女?”
“一個裝扮而已!”衛昌冷笑,“難免也太牽強附會了些!”
“先朝詩人陶淵明曾做過多首詠菊詩,其中‘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句,曆來被公認為是詠菊的冠絕之作。是故,後人常把菊與陶淵明連在一處,并把菊花稱為陶家菊。”趙曦澄看着衛昌,涼涼道,“驸馬科舉出身,對這一典故即便做不到爛若披掌,應亦耳聞過罷?”
衛昌繃着臉,默然不答。
黎慕白便接着道:“因此,琴霜身亡那日,走出霜降館的侍女,便是琴霜本人!”
偏殿有一刹那的寂靜。
片晌後,慶陽問道:“琴霜為何要如此行事?”
黎慕白回道:“琴霜從大理寺回霜降館後,知自己不便冒然行事,方才扮成侍女模樣。她如此費心喬裝出去,為的是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她看向衛昌,一字一頓:“那人就是——驸馬爺您!”
衛昌微微一顫。
黎慕白持起毽子,道:“而且,琴霜還帶上了這隻翠羽毽子,想用它來打動您,求您去救一個人!”
她歎息一聲:“驸馬爺,您讓琴霜吃下木樨丸子時,可否想過琴霜的親生父親會是何人?”
“笑話!”衛昌面上平靜無波,眼底卻閃過一絲慌亂,“淩心是一個琴伎,誰知道她接觸的都是些什麼人!”
“驸馬爺,請您仔細看看!”黎慕白一把扯下畫紙上的淺桃紅面紗。
登時,畫中女子的真容一覽無遺。
女子正值錦瑟年華,五官端正,眼尾平直,雖雙頰有淡淡疤痕,但仍掩不住她容色姝好。
慶陽看着畫,臉色突變,十指緊緊扣住木椅扶手。
但見那畫紙上的那幾點粉,恰如顔色極淺的碎花瓣,給琴霜端正的五官平添了一抹柔美。
半晌後,慶陽死死瞪向衛昌。
衛昌面上血色已悉數褪去,仿佛聚集了天地間所有的白,兩片灰敗的唇哆哆嗦嗦,擠出斷斷續續的絕望:“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端正的五官有如被人重重揍過,七零八落的,聲音亦由極怒變得極恸,像一盆火被漸漸凍住。
黎慕白繼續道:
“淩心從舒州來到京城,又煞費苦心地接近您,為的便是能讓您認回親生女兒。隻是,淩心尚未來得及将真相宣之于口,就被您給卡住了脖子!”
“琴霜不知自己與您的關系,隻知母親與您關系非同尋常,便帶着毽子前去找您,求您救一個對她很重要的人!您卻——親手把毒藥送進了她腹中!”
黎慕白停下話鋒,心底湧起一陣痛意。
琴霜知道母親與衛昌的關系,應是從陳若林處獲知。
淩心去世後,琴霜一度彷徨無助,又傷心欲絕,以生病為由拜托李奈去請陳若林。
李奈生長于軍中,警惕程度高于常人,早察覺出餘音閣已被監視起來了。
于是,他請到陳若林後,在趕往餘音閣的途中,便命餘音閣的一個小龜奴替自己引陳若林前去。
陳若林便是在那時,向琴霜透露了淩心與衛昌的關系。
之後,琴霜被大理寺收監嚴審。李奈又挺身而出,甘願入獄。
此前,淩心橫死,琴霜不方便祭拜母親,亦是李奈替她前往義莊,并給淩心合上了眼睛。
琴霜見李奈陷入牢獄之災,便設法去見衛昌。
黎慕白默歎,盯着衛昌幾分冷峭:“琴霜求您所救的人,正是前西平侯李長安之子李奈!”
慶陽神色僵硬,扶手幾欲被她掰斷。
韶櫻,她的韶櫻以後該怎麼辦?
她頭痛欲裂,落在衛昌身上的視線幾欲噴火。
那些話,一字不漏朝她雙耳強行灌來——
“而李奈,正是驸馬爺您避之不及的人!您巴不得李奈被判刑,唯有如此,聖上的指婚才會撤銷,李奈與衛韶櫻的婚事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不了了之!”
“驸馬爺,您有沒有想過,在您騙取淩心身子時,您的身體還是正常的,根本不需要什麼五子衍宗方!”
衛昌機械地轉了轉眼珠,眼底一片空茫。
黎慕白一句遞一句,寒如冰刀,直往他心窩子戳——
“您缢死那瘋婦人時,您的良心有沒有痛過?那瘋婦人可是您那得失心瘋而走失的母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