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夏的朝蓮公主趙缃芙不日将抵京,皇帝本已指定衛昌和他一同執掌和親各項事宜。
而今,衛昌身負數條人命,是再也不能負責和親之事了。
遇害者之一羅小绮又是兩朝元老羅正源的嫡孫女,羅家一直在密切關注案子的進展。
昨日,在大理寺公堂上,她看到李奈後,便立時明白了汪小四為何稱道——那前來買野芹之人走路有些不穩。
李奈身量要高于常人許多。
想要嫁禍給李奈,兇手就必須達到李奈的身高。
正是基于此,她憶起在寶津樓看戲時,那個新來的演術士的伎人,為了追求誇張的滑稽,在戲服下踩了一對高跷。
那伎人,因尚處于訓練時期,對踩高跷并不甚熟練,故此,走起路來不免東倒西歪的。
她暗暗對比了下李奈與衛昌的身高差,讓杜軒去找了一對高跷,截成她需要的長度。
然後,她讓杜軒踩上,再罩一件及地長袍遮住雙腳,裝扮成那汪小四所形容的購買野芹之人的模樣。
杜軒從未踩過高跷,走動時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似在扭扭捏捏。
這正好與汪小四見到的那人的行走姿勢類似。
是以,當喬裝後的杜軒出現在公堂之上時,汪小四立刻一口咬定,稱杜軒才是找他購買野芹之人。
她又憶起王赟看到杜軒後對她投來的眼神,知王赟亦是瞬間明白過來了。
隻是,她不知道王赟接下來會如何決斷。
那日,衛昌便是穿了這種帶高跷的鞋子,再用及地長袍掩好,扮作李奈去城南買野芹,然後将野芹與水芹菜一道帶回公主府。
公主府因慶陽長公主偏愛水芹菜,每年于該時節都會有大量的采購。
外人素來就知衛昌對慶陽的癡情,所以當衛昌親自帶回一兜水芹菜時,公主府的一衆人等,不但不會詫異,還會稱贊驸馬爺對長公主如何好。
慶陽長公主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因自己的一個喜好,竟讓兇手有了可乘之機,害了她看着長大的羅小绮,害了與衛韶櫻親如姐妹的羅小绮。
而衛韶櫻,那個英氣蓬勃又略帶淩厲之感的女孩兒,那個光彩奪目如鳳凰般的女孩兒,那個正值碧玉年華的女孩兒,又該何去何從呢?
慶陽長公主曾在上巳節失身受辱,因此對唯一的女兒格外珍視。
打小,衛韶櫻就被禁止踏出府門半步。
衛昌基于衛韶櫻的長相愈來愈肖似李長安,對于慶陽的做法亦是持支持态度。
如此,衛韶櫻被半軟禁似的過了十幾年,以為嫁人之後終于可以迎來另一番天地。
可是,她要嫁的人,居然是她的親兄長。她閨中唯一要好的姐妹,那個曾常常用琴陪她舞劍的姐妹,那個與她一塊兒長大的姐妹,居然是被深寵自己的父親親手害死的。
而這個深寵自己的父親,居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被動地來到這個世上,何錯之有?為何她要承受如此醜陋不堪的真相?
黎慕白心口微微一窒。
冥界之花水晶蘭的出現,已令這幾起人命案子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了,衛韶櫻遲早會知曉真相。
屆時,衛韶櫻又将如何自處?
此外,坊間因案子生出的各種鬼神詛咒傳聞,亦是日益熾盛,尤是涼王趙曦澄的天煞孤星命格,更是被肆意演繹,稱他不但連克兩任未來王妃,還克身邊的親人。
黎慕白默默歎息,想案子的結果不管如何,這位涼王殿下的親事以後怕是有些難了。
思及至此,她不由摸了下袖兜裡的赤玉彤管,一側首便見窗外一輪月,許是被雨水洗過的緣故,簡直亮如明鏡。
偏偏又不知打哪裡移來幾縷雲煙,溫吞吞地把個好端端的月割得七零八落,成了一抔素白碎片,鋒利,尖銳,讓人惋惜。
她不願再看,将眸子從那支離的月上移開,目光猝不及防一跌,方發覺趙曦澄已不知何時醒來了,正定定凝視着她。
清淺的月華,自她身後朣朦灑來,薄而溫柔。
而她眸底幾許怆然,如同暮春枝上無可奈何落去的花,有他似曾熟悉的無力感。
他雙眸一掩,像是不忍再看,問道:“晚膳備得如何了?”
見她半晌不作聲,他又重複一遍:“晚膳何在?是不是想要挨手闆?”
“啊?不想不想!”黎慕白回轉過來,忙把食盒裡的吃食拿出擺在案上。
趙曦澄随意瞥去一眼,問黎慕白是不是忘了他不吃重樣食物的,随即從榻上起來。
黎慕白緊張地立着,手縮在袖中,目光緊追趙曦澄的一舉一動。
難道真要挨手闆了不成?
一面又禁不住腹诽他這找的算哪門子由頭,明明就吃重樣食物的!
幸而,趙曦澄拿來的是幾包吃食,并非戒尺藤條。
黎慕白暗暗松了一口氣,認真心虛地擺好,然後在趙曦澄的命令之下,坐在案邊陪他一道用膳。
松黃餅,玉露團、甜雪、紅羅饤等,俱是甜香至極的吃食。
她一壁吃着,舌尖似被蜜浸潤,一壁思索如何詢問案子後續。
案子真相昨日已揭開,可仍有好幾處,她尚未徹底弄清楚。
比如李奈,比如徐繡繡,比如江山眉妩圖。
涼王府府規森嚴,兼之童遷管治有方,府中從未有人敢随便閑議。
京中這幾起命案,早在坊間傳得沸反盈天,而涼王府與世隔絕一般,無一人提起,連茶餘飯後都是冷冷清清的。
每個人安安靜靜守着手頭上的事,整個涼王府大有兩耳不聞窗外事之勢。
連她,今日亦被禁止了出府。
她心裡也明白,此案牽涉過廣,既與先朝皇室秘聞有關,又與朝中要員相幹。
趙曦澄罰她不出府,亦是對她一種保護。
可她已推斷出,衛昌并非操作“江山眉妩”圖的幕後之人,她需要進一步深入此案。
食訖,她正斟着茶,趙曦澄突然道:“衛昌已經殁了!”停了一停,又道,“是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