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今天真漂亮!”黎慕白連連點頭,坦然自若,“我真漂亮!”
趙姝兒:“······”
她這才發覺眼前的人臉頰紅得有些異樣,舉止也乖順得有些過份。一霎又想起适才的情形,無論她提出什麼,白黎皆點頭認同,且照辦不誤。
似是窺破一個了不得的秘密,趙姝兒不承想這人是醉酒了,而且醉後居然是這般乖巧可愛。
趙姝兒心中一喜,玩性突起,決定趁此機會,好好探一探案子内情。
“白黎,你到我府中來罷。”趙姝兒笑眯眯地打量着。
外面人多口雜,她要在車廂内好好問一問案子。
仆婦扶着黎慕白,趙姝兒一壁把黎慕白往車上拉,一壁歎道:“我那四哥真是牛嚼牡丹——唔識花共草!好好地一個姑娘家,偏讓你做男子裝扮。真真的暴殄天物啊!”
“真真的暴殄天物啊!”黎慕白亦歎道,口吻與趙姝兒如出一轍。
趙姝兒一聽,樂得幾要拍手叫好。
“郡主好!”
一道玉潤如泉的聲音,隔着雨霧,堪堪傳來。
趙姝兒一震,眼珠子循聲一轉,便見王赟擎着一柄白底紅葉紋油紙傘,着一襲绯色官袍,身姿翩翩,如一枚在初夏第一場雨裡乍紅的楓,三分清,一分豔。
煙雨朦胧裡,她頓覺雨似弦絲,嘈嘈切切,促促纏上心頭來。
黎慕白見趙姝兒忽然間靜止不動,生氣似的用力掣了下趙姝兒的手。
趙姝兒回過神來,眸光一移,方瞧見王赟近旁還立着一人。
那人着紫錦官袍,比王赟稍高,羅傘下,一對幽深的眸子正冷冷涼涼盯着她。
是她四哥趙曦澄!
趙姝兒一驚,險些從車門處跌下來,抓着黎慕白的手随之一松。
仆婦正在向趙曦澄和王赟行禮,不及扶住。
黎慕白一個趔趄,直挺挺朝地上的泥水裡栽去。
趙曦澄丢開傘,幾個箭步,穩穩接住下墜的人。
王赟止住已擡起的步子,雖隻瞥見一個側面,但足以讓他識出趙曦澄懷中的人來。
雨中貌,驚鴻影,恰似花上胭脂初盈透,芳華醉景。
王赟凝視着黎慕白身上多出的手,滿心裡一空,隻覺這漫天的雨,似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飲酒了?”趙曦澄淡淡問道,瞪向趙姝兒的眼神卻甚為淩厲,抱着黎慕白的手又緊了幾分。
趙姝兒脖子一縮,胡亂點頭又胡亂搖頭:“就一杯,就一小杯。四哥,我發誓,白黎真的就隻飲一小杯!”
黎慕白掙開趙曦澄的臂彎,跑到車廂前學着趙姝兒模樣應道:“我發誓,真的就隻飲一小杯!一小杯!”
趙姝兒想起涼王府的規矩來,一下急得欲哭。
王赟見狀,壓下心中翻湧的苦澀,過去解圍。
黎慕白仍要去爬趙姝兒的馬車,被趙曦澄一把扯回。
趙姝兒趁此,忙命車夫啟程,并暗暗祈禱她四哥能憐香惜玉一次。
趙曦澄抱起黎慕白,徑自上了馬車,絕塵而去。
雨綿綿,交橫綢缪,煙雲叆叇,似鎖無限事。
王赟撐着油紙傘,望向雨中不斷揚起的錦簾一角,伫立久久。
錦簾下,黎慕白偏着腦袋,直勾勾觑着趙曦澄。
趙曦澄被她瞅得渾身不自在,冷着臉,一向清潤淡漠的嗓音不禁透出點軟意:“王府有律令,所有人均不得擅自飲酒,回府後自領手闆罷!”
“自領手闆!”黎慕白亦闆起小臉重複。
趙曦澄唇角一抽,蹙眉道:“再加禁足!”
“再加禁足!”黎慕白再次重複,又似乎覺察出不對,嘴一撅,雙瞳水濛濛的,“不禁足!不禁足!”
像是怕被拒絕,她挨到趙曦澄身邊,攥起他的手搖來晃去,像一個讨糖吃的孩童:“不禁足!不禁足!我不要禁足······”
随即,整個人幾乎都挂在了趙曦澄的臂彎上,一雙小手更是胡亂地摸來摸去。
趙曦澄身體一僵,隻覺一股别樣的香氣,合着玉泉酒的清冽,如夏日破曉時分猶帶露水的風,撫過滿湖初綻的芙蕖,直沁肺腑,激得他的心沉沉一跳。
簾子“啪嗒”“啪嗒”地響,一下,一下。
風吹進一些雨絲,伴着馬蹄聲、車輪聲、吆喝聲、高談聲······洶湧聒噪,在這一見方的車廂裡吵着,鬧着,幾要沸反盈天。
他沉默半晌,倏地捉住她不肯安分的手,定定望住她。
黎慕白雙手吃痛,拼命地要抽回自己的手,卻怎麼也掙不開趙曦澄的鉗制。
幸而馬車很快就抵達府中。
趙曦澄攥着她的手,直接将她帶到不梨居,并命杜軒去書房取了一把戒尺。
杜軒退下後,屋子裡便隻餘他與她二人了。
屋外,微風過處,時有落花蘸雨飛。
黎慕白恰巧立在近門首處,一襲流彩飛花蹙金的廣袖衫随風淺揚,洇開的雨痕猶如春風沉醉的花,明明暗暗開在百褶羅裙的櫻紅裡。
趙曦澄神思一窒,恍如被她身上的酒氣醉倒一般,愣愣睇着她。
細雨打濕流光,淅淅瀝瀝,纏綿流轉。
良久,他方壓下心底的悸動,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倒了一盞茶,一氣喝完,然後持起戒尺,擡首間,卻見黎慕白正微蹙眉尖,目不轉睛盯着他手中的戒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瑩潤的雙頰,滿是深深淺淺的紅粉,仿佛一把子極濃的桃花汁,一層疊一層暈染開來,如寶石流霞,又似紅蕖凝露。
趙曦澄狠狠深呼吸幾下,走到她身後,将門阖上。
未幾,“啪啪啪”,一聲連一聲,從不梨居内穿窗而出,和着呼疼聲,驚得門前梨樹上避雨的流莺直沖渺渺天際,丢下幾串婉轉又倉促的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