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甫落,她雖未看他,但已覺察到他的目光瞬間變得熾熱,猶如六月天的赤炎,似要焚盡她臉上的绡帕才罷休。
她有些窒息,唯聞耳邊一縷新蟬在單調地嗚咽,欲斷不斷,張皇失措般。
蓦地,他一個欹身,臂膊一舉,便要去掀她面上的绡帕。
石火電光間,她本能擡首,直愣愣望向他。
日色打他身後龐然傾來,又悉數紮入她眼底,無與倫比的刺痛。
不過刹那,有軟軟的影飄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替她擋住了刺目的陽光。往常裡清潤淡漠的嗓音,此刻冷然如玄冰:“請江公子自重!”
黎慕白又一怔忪,不明白趙曦澄為何會在此處,卻見他正牢牢擒着江豫的手,寬大的紫錦衣袖恰好落了一截在她面前。
“涼王殿下誤會了!”江豫掙着抽回手,視線仍定在黎慕白眉宇,“我見這姑娘眉眼頗熟,現下看來,許是在下眼岔了。抱歉!”
“差之毫厘,便謬之千裡。江公子下次可得看仔細了,再做定論!”趙曦澄振了振袖子,睨黎慕白一眼,“本王今天尚未用膳。既然郡主那邊無需你了,回府備膳去罷!”
黎慕白趕緊應諾,裝成下人模樣跟着趙曦澄,目不斜視地出了鴻胪客館,又随他踏上馬車。
兩人坐定後,趙曦澄見她掌心殷紅,眸色一暗,強硬地捉過她的手,解開那血迹斑斑的布條。
黎慕白扭着胳膊,道:“殿下,不礙事,回去後我自己換。”
趙曦澄兀然鉗住她的手腕,一言不發,給她的掌心換藥。
又看到她面上的绡帕已濡濕,擡手欲替她取下,她卻陡地把頭一偏。
他的手一頓。
簾外日光正盛,漏來一大把烙在他手背,明晃晃直戳眼,有一種燒心的灼痛。
他注視着她,緩緩放下手,似是自嘲道:“第二次了!”
黎慕白不明就裡,見他盯着自己的面龐,後知後覺醒轉過來。
她臉騰地一熱,忙扯下绡帕,胡亂抹了抹眼,支吾着:“那個——那個——”
趙曦澄偏開頭,手指在袖擺裡頭蜷曲,直接問道:“對江豫,你有何打算?”
黎慕白默然半日,道:“殿下,我家失火真相至今未明,目下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罷。”
“你決定了即可。”趙曦澄重又定定望住她,“你放心,我定會盡快帶你回西洲。”
“謝殿下!”黎慕白垂首避開他的直視,調轉話鋒,“殿下昨夜進宮,情形如何了?”
趙曦澄神色稍滞,道:“先吃飯。”說着,拎出一個食盒來。
黎慕白方知已是午時了,又想起自己的司膳職責,一時讪讪。
比及食訖,趙曦澄這才将昨夜進宮後的情形徐徐道出。
原來,昨夜鴻胪客館發生行刺後,皇帝便下達了口谕,命朝蓮公主入宮暫住。
皇後連夜打點好鐘萃軒,一大早就遣了人去接朝蓮公主。
然而,赫連骁帶着人守在院子門首,要求查明兇手後再讓公主入宮。
之後皇後親自前去鴻胪客館。
赫連骁見皇後亦來了,不得不同意朝蓮公主帶着侍女采筠與采卉暫住宮中的鐘萃軒。
而北夏和親使團的其餘人員,仍住鴻胪客館,殿前司又增派了軍士以加強護衛。
今日朝會上,皇帝命大理寺盡快找出刺殺采荇的兇手,又命刑部從旁協助。
黎慕白沉吟着問道:“既然朝蓮公主已入宮,為何在鴻胪客館裡,赫連将軍仍要領人守在朝蓮公主住過的那院子的門前?”
“赫連骁是為防止我們糊弄,畢竟,大理寺現在連兇手的影子都不知。”趙曦澄看向她道,“今日朝會後,父皇私下召見了我,透露出你可以暗中徹查此案。”
黎慕白不解,問道:“那大理寺呢?”
“父皇之意是大理寺如何查案,仍舊如何查便是。”
黎慕白略一思索,心中了然——大理寺是明面上的查,以使北夏和親使團安心,亦可迷惑兇手。
趙曦澄接着道:“如今你暗中查案,風險将不小。我曾與你說過,出府務必要帶上杜軒或杜轶。今日是我大意了,昨夜他倆随我進宮後,我忘了讓他們回來的。”
黎慕白忙表示自己定會小心行事,忽想起趙曦澄需料理和親的諸般事宜,急問他江山眉妩圖可否有新的變化。
趙曦澄道,畫布上的鳏夫與病重女子均已消失。
黎慕白見他神色陡地一沉,揭過此話不再提,轉而提及她與王赟對鴻胪客館刺客之案的推測,以及趙姝兒今日在朝蓮公主住過的屋子所聞到的異味。
抵達王府後,她把案子上的疑點作了大緻羅列。
一是,朝蓮公主在鴻胪客館住的正屋,兩旁各有耳房,其中一間耳房與正屋相通,另一間則不相通。
侍女們白日夜裡都要照顧公主,理應住在與正屋相通的耳房更為方便。可是,侍女們住的卻是與正房不相通的那間耳房。
對此,侍女采筠解釋,此舉是緣于朝蓮公主的睡眠習慣所作出的決定。
朝蓮公主入睡時,不能見光,亦不能有聲響。
是故,一旦公主歇下了,不但仆婦們必須呆在自己屋子裡不能弄出聲響,而且院子裡的燭火亦要熄掉。
侍女們住在與正房不相通的耳房,可減少光與聲響對公主睡眠的幹擾。
而這些,卻是極利于兇手進行行刺,以及行刺後的逃逸。
其二,采荇被行刺時,朝蓮公主沒聽到任何聲響,與仆婦們反饋的公主睡眠時極易被吵醒相矛盾。
此外,兇手從何處進入院子的?兇手為何要佩戴兩顆如此打眼的寶石珠子在外頭?兇手究竟有沒有去過朝蓮公主的屋子?
還是兇手欲要對朝蓮公主下手,卻因某種緣故沒有得逞?
抑或是兇手的目标本就是一個侍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