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發髻間拔下一根金簪,做了一個挑的動作,道:“每次要用時,隻需拿細簪子挑一點兒,先直接抹于唇上。餘下的胭脂,加一點子清水在手心裡化開,剛好夠搽頰腮,連唇脂也可省儉了······”
她言之有序,頭頭是道,一對杏眸更是靈動閃耀。
黎慕白不由自嘲先前對趙姝兒不像高門貴女的擔憂,是自己在杞人憂天罷了。
趙姝兒看黎慕白幾人隻聽不做聲,以為她們不相信,一時有些急了,連聲道:
“你們别不信的,照我這個方子制出來的胭脂,是真真的好使!我跟邱三爺學驗屍時,曾偷偷在屍首上試過。那死人臉,用完我的胭脂後,當真是唇紅齒白、雙頰紅潤,活人一般······”
黎慕白嘴角一抽,瞅到高儀與兩侍女的臉色俱是白了又白,忙推了推趙姝兒,速速向高儀辭别。
直至上了馬車,趙姝兒仍在念叨胭脂一事。
“白黎,是真有人這般制胭脂的,柳母妃就曾用這個法子制胭脂給我母妃用。那時我年歲小,好奇心重,便記下了。隻是我母妃去世後,柳母妃再未制過胭脂了。”
黎慕白與柳妃照面的次數雖不多,但柳妃對趙姝兒那種發自肺腑的呵護,每每都令她這個旁觀者為之動容。
她忍不住思念起自己的母親來,心中頓時一酸,伸手輕輕拍了拍趙姝兒的手背,強笑道:“許是柳妃娘娘怕你睹物思人。”
趙姝兒點了點下颌,道:“我明白。我母妃與柳母妃以前盡管是主仆,卻是十分的要好。我母妃去世後,柳母妃一心照料我······”
說着,好生黯然神傷。
黎慕白忙揀了些其它話,岔開趙姝兒的談鋒。
未幾,杜軒架着馬車抵達鴻胪客館。
王赟正領着大理寺一衆人在客館四下裡勘察,忽瞧見黎慕白與趙姝兒一同來了,眼神一亮,快步趨至二人跟前。
寒暄幾句,他見黎慕白今日佩戴的面紗與昨日相較,已更為嚴實,尋思着她應是為避江豫特意備下的。
又看到趙姝兒面上亦蒙了一條面紗,不解其意。
趙姝兒見狀,笑着解釋:“我與白黎一同在珍珠巷買的,戴着玩兒。”
王赟聽後,這才淡笑颔首,提出欲請她們協助查案之事來。
原來,大理寺今日在盤查刺殺案發生當晚的所有在場人員。現下,殿前司巡防的軍士與鴻胪客館的值守人員均已問話完畢,隻餘下北夏和親使團了。
起初,北夏使團并不配合,認為大理寺此舉是在推卸責任,有敷衍嫁禍之意。
王赟費了好些功夫,方令北夏使團同意。
但朝蓮公主身邊的仆婦們,對官差們的問話則有些畏縮與抗拒。
黎慕白想起王赟的幾個得力手下,均是盱衡厲色的模樣,便應下了王赟之求。
王赟領着她和趙姝兒,與赫連骁交涉一番。
最後,赫連骁同意身為郡主的趙姝兒去問話。不過,旋即他又請來了江豫一同随行。
和親使團裡的仆婦們已遷到另一處小院落裡暫居。
客館裡處處植着花木,一路上,日色被滗去鋒芒,和軟得近乎悶滞。江豫的眸光卻似點起兩圈輕薄的漣漪,打黎慕白眉宇上緩緩滑移。
黎慕白低着頭,跟在趙姝兒身後喬作服侍。
王赟調整步履,不動聲色隔開江豫落在黎慕白身上的視線。
介于赫連骁等幾個北夏使團的主要人員均在場,黎慕白作為涼王府的婢女,自是無法置喙這場問話。
而趙姝兒從未這般正兒八經地斷過案子,既興奮又恐誤事,一時頗為猶豫。
在王赟的暗示下,她端着郡主的身份,命黎慕白在一旁給問話做記錄。
黎慕白隻好捏着嗓子,奮筆疾書之餘,委婉提點。
起初,趙姝兒與黎慕白的每一言語,赫連骁皆會請江豫加以闡釋。
赫連骁稱此舉,是為防止大理寺斷案時有所偏頗。
仆婦們的回答大同小異。案發當晚,她們按照素來的作息規矩,在朝蓮公主安寝後,一一歇下。
一名顴骨稍凸的中年婦人道,因她住的屋子距院門最近,是她聽到敲門聲後開的門,她們才知曉院子裡闖進了刺客。
言及至此,那中年婦人撫着胸口,猶有後悸道:“真真吓死個人了!要知道,公主在我們王上心裡,那可是眼珠子一般。平日裡,公主要是有一點點不适,我們王上都要心疼許久······”
那婦人啰嗦個沒完沒了,赫連骁出聲打斷道:
“後來,是我與貴國的殿前司,還有我的幾個侍從一起進了院子,确認公主無恙後,又逐一去确認院中其餘人員的安危,方發現公主的貼身侍女采荇已遇害,采卉也暈倒在一旁。”
黎慕白見王赟對自己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便知大理寺已從殿前司處得以證實,赫連骁此言為實。
比及問話完畢,日已過中天。
鴻胪寺少卿關固早安排好了衆人的午膳,王赟又給黎慕白與趙姝兒單獨派了飯食。
食訖,黎慕白決定再去朝蓮公主住過的院子轉一轉,王赟亦有此意。
據那些仆婦今日之言,她們皆有不在場的證明。然而,這份證明,依賴的是同屋子的人相互作證。
院子裡,雪白的槐花依舊無知無覺盛放着。殊不知,前不久有一個花般的異國女子,在此瘗玉埋香。
朝蓮公主短暫歇息過的屋子,因這兩天反複被搜檢,香氣淡了不少。
至于那絲奇怪的異味,趙姝兒已是聞不到了。
屋内,一應家俬俱是雕花繁脞,蒙着黯淡的光,似落了灰般,有種散場後的落寞與凄涼。
黎慕白細細查看過後,望着窗外那幾乎要伸出院牆的槐花枝條,擡腳便朝院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