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的京都,較之上年,熱得早了許多。
黎慕白翻出一套輕便的衣衫換好,再至不梨居時,杜軒杜轶正在打點着冰、團扇、竹夫人等消暑之物。
那些畫碟、筆、顔料等,俱已被收拾妥當。一幅女子的肖像圖鋪展在案上,墨迹尚未幹透。
黎慕白徑奔過去,俯首細看。
畫上的女子,身形袅娜,面龐小巧,目深鼻高,上着一件淺綠窄袖交領羅衫,下系深湖綠紗裙,腰間佩一隻香囊,别具風情。
黎慕白打量着,記得素日裡,采卉通身上下,亦與畫中差不離,是我朝女子常見的裝扮。如今近看,方發覺她發髻間的一支簪子,非尋常所見。
是一支嵌粉紅珠花的墨玉簪,簪挺較寬較扁,簪頭三朵小小的珠花攢在一起,被簪挺的墨色一襯,不見豔氣,隻有清麗。
而我朝女子插戴的簪子,其簪挺多為細圓狀,甚少有此種樣式的扁簪。
黎慕白心底一動,視線忙掃向畫中女子裙邊的香囊。
香囊上隻疏疏繡了幾朵粉粉的花,與扁簪上的珠花頗為相似。她默默數了數,每朵花均有八個花瓣。
正凝神之際,趙曦澄從罩屏後出來,徑直走到她身側,寒聲道:“是格桑梅朵。”
她一霎錯愕,震驚不已地看向趙曦澄。
隻見趙曦澄已換了一件暗花白绫圓領袍,容色冷峻。
“姑姑府中便種有此種花。”他語氣一沉,“赫連骁,此人深谙兵法,多次與丹遼軍交手。此番,北夏派他護送和親使團,實是居心叵測!”
黎慕白盯着畫上的粉色小花,默然颔首。
格桑梅朵,生長于丹遼高域之地,深受丹遼人喜愛。
采卉是朝蓮公主的貼身侍女,卻佩戴着有格桑梅朵标識的飾物。
倘若,北夏與丹遼早已暗中勾連,那麼,赫連骁帶領的和親使團,真正要行的怕是刺探之事。而緊随其後的,他們便要借朝蓮公主身亡的由頭,向我朝開戰。
再則,“江山眉妩圖”近日冒出了“兇手”之畫。若真相果然這般,其幕後操控者其心可誅。
但北夏與丹遼交戰那般久,又是為何?
思及至此,黎慕白道:“殿下适才所言,也許在理。但真相未明前,一切皆為揣測。”
她忖度着,繼而言道:“兵法雲,間有五,為因間、内間、反間、死間、生間。此招,許是北夏在用間,抑或是丹遼在用間,亦可能果真如殿下所言。”
趙曦澄冷笑道:“間雖有五,卻左不過是設間者精心布置的迷天步障而已。”
“是!所以當下最要緊的,便是盡快查明采卉的真實身份。”黎慕白審視着畫上的女子,“殿下,我想攜此畫去錦屏街走一趟。”
“行,我讓杜軒陪你去。”
黎慕白點點頭,見畫上墨迹已幹透,便用指尖拈起絹紙,準備将畫折起來。
不虞,趙曦澄已開始卷着絹紙的另一端,吩咐她:“别牽動了傷口。”
她無措地把手拿開,忙應了一聲:“是!”便退開了。
忽瞥到杜轶立在門首,手裡捧着一封文書,她遂走去接過,踅回時又覺頭微微發暈,腳底一滑,人直直朝前一撲。
慌不疊之下,她抓取到了近在手邊的一隻衣袖。
夏日衣衫輕薄。那袖子被她死死攥着一角,“嗤喇”一聲,帶松了整件衣衫。
趙曦澄猝不及防地被她一絆,亦瞬間失了平穩。
又見她額角即将要磕到桌案的棱角,他顧不及自己,忙旋身攬住她,與她一同跌坐在了地上。
黎慕白隻覺一邊腮頰壓在了什麼東西上,入眼處皆一片玉白之色,有影影綽綽的光流動着,風起雲湧般,遞嬗泛出淺淺的紅。
又一點獨特的清香,絲絲縷縷飄蕩開來,無限輕柔,讓她不禁想起落在梨花上的溶溶月色。
“白黎——白黎——”趙姝兒人未至,聲先行,驚退蟾光。
黎慕白陡地一個激靈,方發覺自己正伏在趙曦澄的懷中,頭恰恰半枕于他肩窩子裡,整個人又被他緊緊擁着。
而他的大半個臂膀,經她适才一造,俱露了出來。
杜轶眼疾手快,早迅速阖上了門。
她一下尴尬至極,隻覺在這漫長的停頓的一霎,連風都靜止了。
片刻後,才有幾點花瓣紛紛揚揚卷來,隔着窗子肆無忌憚地調侃,哄鬧她一張大紅臉。
她急忙從他懷裡起來,扶案站好,啻啻磕磕:“抱——抱歉——我——我不是——有意——這樣——”
瞥到他肩膀上盤踞着一條突兀兀的疤痕,她欲上前替他把衣理好,用以彌補自己的不慎,卻又不敢動擡腳。
趙曦澄深深凝睇她一眼,沉默地拉上衣領,一言不發疾步去了罩屏後。
“白黎,你在不在啊?”趙姝兒将門扇拍得“砰砰”響,黎慕白忙去開門。
甫一拉開條縫隙,趙姝兒便順勢一把推開,将一隻小巧的手掌豎在黎慕白眼前:“白黎,你快看!”
黎慕白被逼着看——趙姝兒粉白的掌心裡,赫然綻放着一朵粉豔豔的海棠。
“我去檸月軒找你,你不在,我就知道你在四哥這裡!”趙姝兒笑靥如花,“怎樣?這花好不好看?”
“嗯——好看!”黎慕白心不在焉應道。
“白黎,你猜猜看,我這掌心海棠是如何來的?”
瞧着趙姝兒喜不自勝的模樣,黎慕白隻得凝神端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