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跌末刻,日光明亮又灼熱。
西洲城裡,商旅絡繹,市肆鼎盛,八街九陌一派繁華喧阗。
而在西洲城的邊界,一座不打眼的山中,濃密的樹,大片的綠,掩蓋着一條蠶叢鳥道。
道上,兩條人影,一深紫一淡藍,龜速移動着。
走在前面的女子,背上負着箱籠,額角挂汗,眉峰輕蹙,全神貫注盯視着腳下的每一步。
後面的男子身量高挑,眉目浸霜,牢牢握住女子的手,亦步亦趨。
夾道古木參天,樹冠蔽日,光暈偶爾闖過枝葉的罅隙,星子般落在他們身上。
走過最險峻的一段路後,山勢終于緩和了一些。
兩人大汗岑岑,找了一塊較平整的地方,稍作休憩。
趙曦澄被黑衣人刺傷後,又與黑衣人纏鬥了數招,以緻失血過多,體力大損。
現下趕了這許久的路,路又陡峭,行至此處,身子已是難支。
山中清幽,鳥鳴啁啾,處處浮着輕煙淡霧,将暑氣與紅塵一同隔絕。
黎慕白檢查完趙曦澄的傷勢,拿出幹糧與水,遞與他一些。
回顧前不久的激鬥,她猶有餘悸。
彼時,趙曦澄已受重傷,又要顧及黎慕白。而黑衣人劍術上乘,取勝的可能性極大。
但黑衣人并未乘機擊殺他們二人。
黑衣人的變化,似乎是在她的發髻被打散後。
她努力在記憶裡搜索着,終究未能推出黑衣人的身份。
昨夜,她與趙曦澄歇腳此山中。那處院落以及院落附近,趙曦澄命人仔細檢查過,均無異常之處。
趙曦澄帶她離開前往虞洲的車隊後,身邊并非沒有護衛随行。
隻不過那些護衛均扮作了尋常百姓,在暗處行動。
那黑衣人能無聲無息地繞過護衛,直取他們二人,可見武功不俗。
此外,抑或是那些護衛裡混入了江山眉妩圖幕後操控者的人。黑衣人通過那人,順利伏擊了他們。
是以,趙曦澄與黎慕白未依之前的路下山,也未發出求救信号。
并且在臨走前,他們将兩匹青骢馬留在了原處。黎慕白又刻意布置了一下打鬥現場,讓人誤以為他們被黑衣人抓走。
趙曦澄看了看天色,想起他們昨夜歇息的那處小院落,眉頭微微一擰,起身道:“走罷,須得在天黑前趕至山腳。”
黎慕白忙稍作收拾,抹去他們的痕迹,把箱籠背好。
太陽漸沉,添上了幾分淺淡的血色。逼仄的山道上,光與影黯淡錯織,遊移不定。
他們行走其間,仿佛踩在一條巨蟒上,滑向一個不可測的深淵。
黎慕白心裡有些發怵,禁不住回了下頭。
但見趙曦澄面色雖仍蒼白着,但目光笃定,身形沉穩,宛如岩上青松,有種風霜都難以侵蝕的堅毅,使她莫名心安。
“春風動春心,流目矚山林。山林多奇采,陽鳥吐清音······”
一把晚風,兀地送來一抹男子的歌聲。
趙曦澄腳步一頓,側耳傾聽一瞬,拉着黎慕白閃至路旁的一株大樹後,同時把手按在了劍柄上。
黎慕白看到他肩上滲出了血,心一沉,立即從箱籠裡翻出一把劍來。
“盛暑非遊節,百慮相纏綿。泛舟芙蓉湖,散思蓮子間······”
那男子繼續唱着,歌聲渾厚,經山間清風一濾,更顯悠揚。
黎慕白凝神細聽,方知那男子唱的是《子夜歌》,不過歌詞唱得有些颠三倒四。
她仔細辨别着歌聲傳來的方向,隻覺本是軟哝哝的曲子,被那男子一唱,竟生出一二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蒼涼與悲壯來。
風裡,除了歌聲,鳥啼聲,蟬鳴聲,風過樹葉的簌簌聲,再無其它。
趙曦澄悄悄松了一口氣,欲示意黎慕白不必過于驚慌。
黎慕白卻在他掌心裡輕輕地撓了撓,同時用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告訴他保持靜立。
他這才發覺她的手,冰冷,黏濕。
趙曦澄駭然不已,忙用眼角餘光順着她僵直的視線看去,隻見前方一截橫出的樹枝上,密密的翠葉間露出一大團黑來。
是一隻碗口粗的大黑蛇,正盤旋于其上!
趙曦澄攥牢劍柄,一陣後怕。
幸而她發現了這毒蛇,并及時提醒了他。若不然,此時他們二人或許已葬身這蛇腹了。
黑蛇的脖子豎得筆直,三角的腦袋精準地對中二人,一對大眼裡迸出嗜血的紅。
趙曦澄暗暗掂了掂手中的劍,身子紋絲不動,心中卻快速思索着如何對付這條大黑蛇。
“······朝登涼台上,夕宿蘭池裡······路遙日月促,非是我淹留······”
歌聲穿透層林,距二人愈來愈近。
黑蛇虎視眈眈,雙目紅光愈來愈熾,一條烏紫的信子甩來甩去,“嘶嘶嘶”的響。
“等下我數到三——”趙曦澄低低對黎慕白道,“我來斬蛇,你往路那邊跑!”
“不行,你右肩還傷着!我背上有箱籠,我先動,引它來攻擊箱籠。”聲如遊絲,但口吻十分執拗。
不容趙曦澄拒絕,她直接數道:“一!二!三——”
随着她身子一貓,黑蛇猛地蹿起,如一支疾馳的箭釘向她,血盆大口裡毒牙畢現。
與此同時,趙曦澄手中的劍快如閃電,直取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