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動簾幕,一室光影迷離,卻是暗處更暗,明處亦是更明,反而教人辨不清屋内琳琳琅琅的陳設了。
“中毒症狀?”黎慕白正在翻看畫紙,倏地擡起下颌,追問趙曦澄,“是中了何種毒?何時驗出?何人所驗?”
“你可還記得那日在菡萏閣,我逼阿棄吃下毒酒一事?”
“自當記得!”黎慕白颔首道,“然而,那酒裡并無毒,過後王大人也當着裴大人等人之面,給阿棄服用了所謂的‘解藥’。更何況,這阿棄遇害之時,距離吃下‘毒酒’也有不少日子了。”
那日,趙曦澄帶她去義莊,她驗過阿棄的屍首。
因沒有趁手的工具,她隻做了初步檢驗,但并未看到屍首有中毒之症狀。阿棄的死因,是胸口偏左的一道傷。
該傷貫穿整個心肺,是斃命之傷無疑。
兼之傷口創緣利落齊整,可推出兇手的行兇手法十分娴熟。兇手要麼本就是劍客,常行刺殺之事,要麼兇手從事的行當會經常性使用到利器。
“酒有毒無毒不是關鍵,相差些時日亦非關鍵——”
“關鍵的是——有人要攪亂案子,企圖把我家失火一事往殿下身上引!”
她語氣堅定,眸光清澈。
趙曦澄愕然,轉身望住她,心底一震——她相信他!
他覺察到,今日她與他一樣,亦在刻意回避,回避着橫在他她之間的鴻溝,那道天意弄人的鴻溝。
黎慕白又将視線移到畫上,順便扯過一張空白紙,掏出彤管,在紙上飛速塗寫。
淩亂的符号,四散的字迹,分叉的線條,漸漸彙聚到一處,直指向一個她與他都熟悉的名字。
“時機、動機、地點,都吻合得天衣無縫。”黎慕白皺了皺眉,“隻不過,我記得王大人搜集的有關左嘉的資料裡,并未提到左嘉會習武一事。”
趙曦澄過去看了看她的推斷,道:“若非偶然巧合,便許是有人做了隐瞞,抑或是兇手找來的替罪羊,更甚者是在故意做給我看!”
換而言之,就是有人想要以此案,來遮掩她家失火的真相。
黎慕白倏地捏緊了手中的彤管。
她與趙曦澄義莊一行,西洲府衙定是知道的。仵作曹用言稱,關于她父母屍格上省去的部分,是有人挾持了他的家人,他不得不依言行事。
她曾在西洲查案,與曹用打過多次交道,深知曹用的為人行事。然而,當下諸事紛擾難明,要驗證曹用之言的真假,唯有——開棺驗屍!
趙曦澄見她面色刹那間煞白無比,沉吟片晌,便知曉了她心中所想,便轉了談鋒,道:“有人隐瞞,我們重新去查查就可明了。至于其它,事不宜遲,我們先去現場看看,再去客棧。”
“嗯,兵貴神速,事不宜遲,時不可失。”黎慕白苦笑歎道,“上次還說要去感謝人家呢!”
“此為兩碼事。”趙曦澄安慰她,“‘女鬼’殺人之案,西洲府衙在查,我們不便插手,但昨夜已是第三起人命了。王赟身為大理寺卿,且又答應過替那阿棄尋人,今日他去了府衙,正好名正言順接手此案。如此,我們行事起來也方便許多。”
停一停,望着她又道:“所謂關心則亂,我現在隻是顧慮——”
黎慕白了然他語中之意,一時觸動心腸,走到窗畔。
隻見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
她眺蒼穹片晌,道:“我查案多年,深谙人心惟危,亦知世事無常,但從未想過逃避。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慎始而敬終,終以不困。我既已選了探案一道,是歡是喜,是苦是難,既擇之,則受之。真相不水落石出,我絕不放棄!”
萬點光斑自枝葉罅隙裡灑下,拂她一身,又拂向他。
趙曦澄走到她身畔,側首睇她。她的眼底,再度浮現出堅不可摧的光芒,比九霄之上的皎陽更為炫目。
碧天無垠,微雲淡流,赤日淩空,照一地火燒。
整個驿館靜無人語,唯蟬聲滿耳。
黎慕白随趙曦澄出了院門,便見侍衛們散在樹下、牆根等陰涼處,有幾個已被曬得蔫巴巴的,昏昏然欲睡。
董輔正要往他們頭上呼巴掌,忽瞥到趙曦澄出來了,忙轉身迎上施禮。
餘者見狀,立時昂首挺胸,秒入警戒狀态。
得知趙曦澄要出驿館後,董輔拱手勸道:“殿下,請容許臣等随行護衛。前次您隻帶着兩人出去,回來時——”
“董輔!”趙曦澄一聲冷喝折斷他的話,“你要是在這西洲待得不耐煩了,大可回京去!父皇那裡,本王自會替你辯解。”
“殿下!”董輔一臉讪讪,“臣絕無此意。臣隻是擔心殿下——”
“之前諒你不了解本王的脾性,現下你也應該清楚了。你要再這般行事,即刻起,這驿館你也不必守了!”
言罷,趙曦澄徑自上了馬車。
董輔無奈,于是轉身對黎慕白道:“白姑娘,請你再勸勸殿下罷。上次——”
趙曦澄投來涼涼一睨,道:“午膳不合格,晚膳要是再如此,你也毋須司膳了!”
“抱歉,董大人!您也知道殿下他從不吃重樣食物,今日晚膳奴婢還沒個眉目,當下得盡快去預備才行。”
黎慕白對着董輔一禮,忙忙爬上馬車,與趙曦澄一道出了驿館,直奔青蓮巷。
杜軒杜轶駕車很是平穩,黎慕白靜靜思忖着案子。
趙曦澄把阿棄、阿離的遇害現場都繪了下來。雖然他隻去過青蓮巷,并未看過案發現場,但依照王赟所描述,仍繪得很詳盡。
阿莫之死,是今晨王赟去城中買吃食時聽聞到的。
既然阿棄與阿離都在同一地方遇害,現又加上阿莫,且均傳聞是“女鬼”所為。趙曦澄認為這其中定有蹊跷,因而把已知的部分先一一畫了下來。
竹影樓在聽風街,若要從那處過來,徒行需半個時辰以上。阿棄他們三人,為何在深夜時分去青蓮巷巷尾?
至于會傳出‘女鬼’殺人,乃緣于有人瞅見了阿棄遇害時的情形。
所見之人,除卻兩更夫,還有薛家玉鋪附近一家布店的小夥計。
阿棄遇害時辰是寅時上下。
彼時,西洲城中正值宵禁,人多重要之處,皆有軍士來回走動。而其餘之地,隻有更夫巡邏。
那布店的小夥計守夜時,半夜起來如廁,聽到輕微一響動,以為來賊人了,忙提棒悄聲貓到窗根下,捅破窗紙,窺見的卻是一白衣人在大街上遊移不定。
其時星光黯淡,月色朦胧,長街阒寂,白影飄忽,黑發翻飛。
那小夥計本在半睡半醒之間,乍見這吊詭景象,一下竟被吓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