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日頭堪堪爬上,晴光尚且清淺,藏在樹間的蟬早已按耐不住,嘶叫聲聲,洶湧聒噪,大有遮天蔽日之勢。
一院落蔭化作遍地暗影,風過,如白日幽靈起舞。
趙曦澄一手扣着窗格,道:“即日起,許佩娘安置到我這處院子來。此外,杜軒會在你和姝兒所住的院子裡守着。院外的防衛,為免打草驚蛇,就暫且不動。”
黎慕白阖上案卷,猛然望向窗畔。
今日,他穿的是月白繡流雲暗紋的圓領羅衣,極淺的一抹藍,令人心生安甯的顔色,如十五月華,澄澈淡雅,又穩重内斂。
“女鬼”連環殺人案的走向愈來愈撲朔迷離。那場大火的背後,究竟藏着些什麼?
她望向他瘦了的肩,攥緊拳道:“不,當下最好是按兵不動。”
“不行!”趙曦澄道,是不容她置喙的口吻。
她深吸一口氣,耐心分析:
“許佩娘的來曆,殿下早已查得一清二楚。自許莊輝一家的滅門案伊始,已過彌月。若兇手真要對出嫁多年的許佩娘下手,依兇手心狠手辣的程度,許佩娘應活不到今日。”
“但她至今安然無恙,其夫家亦好端端的。由此可見,這兇手的作案目标十分明确,是那許莊輝府中上下一幹人等。總之——”
她頓了頓,繼續道:“我認為當下最好的,便是按兵不動,然後再來個引蛇出洞。”
趙曦澄見一時半會兒難以說服她,轉過身道:“那兇手——”
卻看到她正瞅着自己,停一停,方接着說道:“為何又要跑來西洲做下連環殺人案?”
“那麼,殿下已是确認兇手為一人了?可有證據了?”
“尚無證據,但憑經驗。”
黎慕白思忖一會,道:“殿下擅劍,武藝造詣亦頗高。依殿下看,要在這許多人身上的同一處位置,造成幾近一緻的傷口,是否有巧合的可能?”
“有,但近乎于無,除非經過統一的、極為嚴厲的、極為殘酷的訓練。”
“照此,這兇手即便不是同一人,應也是相幹之人了?”
“不錯。”趙曦澄望住她,“正因如此,那許佩娘必須挪到我這處院子來。你若是再有——”
一下覺察到自己失口了,他忙止住,改言道:“你和姝兒,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見她神色有所松動,他又道:“許佩娘尋找許莞一事,那日在承煙山山腳圍觀之人甚多,西洲府衙雖未向我提起此事,卻定是知曉的。”
“如今,我把許佩娘安置在驿館,西洲府衙因我身份之故不敢插手,可抵不住兇手暗中行事。”
“再者,你也看到了,兇手下手時狠、快、準,你和姝兒又不是習武之人——”
黎慕白打斷他的長篇大論,道:“我習過武的。殿下親自教的,忘了嗎?”
趙曦澄聽她忽然提起那段日子來,心口一陣波動。
他走到案邊倒了一盞茶,啜了幾口,以壓下突如其來的咳嗽,道:“你習武時日太短,功夫尚不到家,不做算。”
黎慕白瞅見他肩膀微抖,咬了咬牙,終是幾步跨到他身後,撫上他的衣領便要往下拽。
趙曦澄渾身一顫,忙反身捉住她的手,輕斥:“越發沒規沒矩的了!”
黎慕白見一隻手被他攥着無法動彈,不甘心,又擡起另一隻手,意欲再次拉他的衣領,卻忽瞥到窗外的遊廊上,杜轶正朝他們屋子行來。
她回神過,方發覺,此時她整個人幾乎被趙曦澄圈在了懷裡。他的氣息洋洋兜來,與她呼吸相繞。
臉後知後覺的一熱,她壓低聲急急道:“殿下快放開我。”
趙曦澄睇她片時,才松了手。
黎慕白立時退開幾步。
杜轶似乎走得比往日裡慢,大半晌才到門首。
原來,是趙姝兒讓杜軒來找黎慕白的。而杜軒在那處院子裡守着,不便離開,遂将此事轉達給了杜轶。
杜轶禀告完畢,立時退下。
黎慕白這才想起,自己答應過趙姝兒來向趙曦澄求情的。
“殿下,眼下把姝兒單獨留在驿館不太妥,不如——”
“你過去告訴她,出門時遮嚴實點。”
黎慕白忙應下,返回院子時,見許佩娘屋子前已有王赟的親随守着,頓稍稍放下心來。
正屋,趙姝兒已是一襲男裝打扮,面上亦用胭脂黃粉等略略易了容。看到黎慕白進來,她忙上前問:“白黎,是不是我四哥同意了?”
黎慕白輕點下颌。
趙姝兒立馬笑顔逐開,杏眸彎彎:“我就知道四哥肯定聽你勸的!”
黎慕白苦笑贊道:“姝兒于推斷一事,大有長進!”
“那當然,我自信對我四哥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言語間,她已把帷帽戴上,與黎慕白一道出了院子。
驿館外,杜軒杜轶正駕着兩輛馬車候着她們。
趙曦澄坐在前面一輛,黎慕白與趙姝兒共乘一輛。
車廂内甚是涼爽舒适,趙姝兒倚在窗邊,時不時撩起簾子瞅上一瞅,唧唧咕咕不停。
黎慕白見她樂樂陶陶,沉悶的心也不禁松動幾分,陪她說着話。
一時,趙姝兒說到忘形處,提起前次在青蓮巷見到潑皮編派黎慕白的事來。
“下次,要是還教我遇上,我非得扒了他們的皮不可!我就不信,我和四哥一道,還治不了幾個潑皮。再怎麼說,黎慕白也曾是我四哥的——”
忽又想到什麼似的,她忙打住,轉而道:“白黎,那個虞洲的滅門案,我四哥查的如何了?”
黎慕白含糊回道:“殿下好像說線索太少,暫未理出頭緒來。”
趙姝兒卻也未追問,歎道:“我見那許大娘怪可憐的,不知她要找的許莞,究竟在何方!”
一下,她又大談西洲近日發生的“女鬼”連環殺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