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及慕白查看完畢,裴文棟接着道:“案發之地在青蓮巷的巷尾,竹影樓卻位于聽風街。這三處各自隔開,且頗有些距離。這兇手是如何在宵禁的時候作案的?還請姑娘細細道來!”
黎慕白将證據交回衙役手裡,施禮道:“是,大人!”
她默默掐了掐掌心,說道:“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去過青蓮巷與聽風街的人,會覺得這三處相隔頗遠。然而,實際上這三處幾乎是挨在一起的。”
她話音一落,堂中不少人頓時面露疑惑與嘲諷。這些人生長于西洲,對西洲地形自诩爛若指掌,但鑒于有那位涼王殿下在,方不敢造次。
裴文棟咳了一聲,問道:“姑娘是依據什麼得出這結論的?本官也算熟谙西洲城的布局,要在這三處走個來回,可得耗時不少。”
“大人所言不假!”黎慕白道,“既然大人對西洲城如此了解,那請大人回憶下西洲城的輿圖。”
裴文棟沉吟片刻,果真命人去取西洲城的輿圖,并讓黎慕白繼續剖析案子。
黎慕白領命,接着說道:
“涼王殿下因追蹤虞洲滅門案的兇手,曾去過青蓮巷以及附近一帶。這青蓮巷的巷口,靠近安義坊的坊門,巷尾臨着安仁坊的圍牆。”
“從巷口抵至巷尾,殿下與王大人均實地走過一遍,确實如大人所言,費時頗多。”
“然則,對于身懷武藝之人,自青蓮巷巷口抵至竹影樓,再去青蓮巷的巷尾,一盞茶的工夫足以。”
她語罷,堂中之人莫不驚駭地紛紛望向鬓發散亂的陸梓原。跪在陸梓原旁邊的那幾個龜公與小倌,則立即往邊上挪。兩名更夫,亦瑟縮了下。
裴文棟想起昨夜的行刺之事,思及堂邊正坐着兩位京中來的貴人,剛安下的心複又懸起,忖度着要不要在陸梓原的手腳再綁上幾條大鐵鍊子。
他似是求證,問道:“難不成這陸梓原的身手,業已到了可飛天入地的境地?”
黎慕白搖了搖頭,道:
“回大人,昨夜在驿館,涼王殿下見過陸梓原的身手,他的武藝尚不至于此。他之所以能在這三處地方快速來回,是緣于青蓮巷呈迂回曲折狀。這一來一去之間,極易讓人誤以為這兩處相距甚遠。”
“而實則,巷口與巷尾相距十分的近。”
“此外,竹影樓雖位于聽風街,卻是在聽風街的街尾,亦緊挨安仁坊的圍牆。”
“由于有這堵高大溜直的圍牆,把這三處完全隔絕了開來,才使得一個人要走上許多的路,方能把這三處地方完整跑一遍。”
“上述這些,大人可以在輿圖上看得更清楚。”
輿圖已取來,裴文棟命兩名衙役鋪開後各持一端展示。衆人看去,隻見輿圖上,這三處果真隔得甚近。
裴文棟老臉微微一紅,命人把輿圖撤下,又問黎慕白:“那‘女鬼’又是從何處而來?可是幫手?”
兩名更夫與布店的小夥計見過“女鬼”,聞言立時魂驚膽顫地一抖,怯怯瞅了眼一身黑的陸梓原,小心翼翼問道:“你竟然可以操控鬼神?”
陸梓原置若罔聞,仍舊沉默跪着。
可在那亂糟糟的一蓬頭發後,黎慕白看到他飛快地掀了下眼皮,投來凝重一瞥。
裴文棟重重一拍驚堂木,唬得兩名更夫與布店小夥計忙噤了聲。
黎慕白把指尖死死抵住掌心,眺着嵌在黑髹門框裡的一方青天,眨了眨酸脹的眼眶,緩緩說道:“阿棄、阿離、阿莫三人根本不會武藝,依陸梓原的身手,他要殺這三人易如指掌,根本不需要什麼幫手。那‘女鬼’,便是陸梓原自己在裝神弄鬼,迷惑人罷了。”
驚動西洲多日的“女鬼”殺人之案,便被她三言兩語輕輕巧巧道破真相,門外圍觀之人複又七嘴八舌。
汪緻遠不得不再次帶着人去訓斥。
裴文棟又拍了下驚堂木,喝道:“陸梓原,你還有何話可說?!”
陸梓原垂頭答道:“沒有!這白姑娘能明若觀火,小人心服口服!”
裴文棟再拍驚堂木:“那你為何要殺阿棄、阿離、阿莫?你與他三人又有何仇怨?你殺了人,為何還要給他們下毒?阿棄身上的玉蓮,為何會在你身上?快快一一從實招來!”
衆人的目光紛紛聚在陸梓原身上,連本是埋着頭的曹用,亦看向了陸梓原。
陸梓原神态漠然,道:“殺人,不過口舌之争!至于那顆玉蓮,小人順手牽羊而已。”
“玉蓮”二字一入耳,黎慕白再度攥緊了拳,視線不由自主一轉。
滿座華服,唯他一襲白衣立在那裡,恍惚是落在繁華叢中的一抔殘雪,泛着碎的月光,是不入時宜的一截斷章。
似是有所感,江豫終于擡了擡眸子,眼中返照一點太陽的淡光,像日暮的餘晖,藏着蒼黃曆史中的一段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