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蹙起眉來,卻是無法思考男子說出這三個字的原因,她隻知道很痛、很痛、痛得要死了。
然後痛苦消失了。
她感覺自己飄到空中,她低頭一看,卻吃了一驚。
隻見地面上她的身體,竟未因靈魂離體而垂落,反而忽地挺直了胸膛,睜大雙眼往男子方向瞪去。
男子見狀,始終沒有表情的臉上終于噙出一絲笑意。他解下她一側手腕上的綁縛,她的身體失去支撐,頹然斜倒進他的懷裡。
男子扶起她來,讓她勉力呈直立狀,接着往她手裡塞了一把匕首,指了指她,又往自己身上比劃了一番,像是在示意她做些什麼。
她直覺意識到他是要她殺了自己。
可是她已經死了,她的靈魂此刻正飄蕩在上空,靜靜地凝視着他們。
她納悶又困惑,半天思考不出男子要她殺死自己的原因。
然後,痛楚又回來了。
她猛地睜開眼,男子的臉龐複又出現在她視野裡,隻是這次多了幾分甯靜,像是大事已成。
她的手上還攥着那把匕首,男子定睛望着她,似乎在等她做決定。
她持柄的手因劇痛而顫抖着,痛楚擊打她的神經,她意識到自己站不直的原因是因為膝蓋折了,幸好,她也沒打算再使用這副身軀。
她擡起手來,使盡最後的力氣,就要往心髒刺去,卻在從痛苦解脫的半途中停了下來。
她看見那人的臉,那個燦爛至極的笑容,拉着她的手,奔跑在無邊無際的青青草地上,嘴中大聲哼唱着她喜歡的曲子,在山巅擁抱她,說着一輩子的誓言。
她铮然地瞪着反射日光的刃,接着一松手,銀閃閃的匕首掉落至地。
男子眨了眨眼,像是沒理解發生的事,他又靠近了她幾分,她感覺另一隻手腕的繩索也解開了,她軟綿綿地傾頹在他的肩上,下意識害怕他又将以烙鐵招呼。
但男子隻是輕柔地将她抱起。
當她膝蓋彎起的那瞬間,她又疼得直抽氣,手指絞着他的衣袍,渾身繃得像塊石頭,卻又虛弱得像張紙,就要随風散去。
男子将她摟進懷裡,在她額心輕輕落下一吻。
一陣心酸與悲傷如傾倒的神木,轟然一響,木材混着塵土飛揚,胸口崩落之間,有什麼東西正在死去。
她身上血淋淋的傷口卻是遠遠不及那樣的痛。
她感覺自己正側身坐在奔馳的馬背上。
男子穩穩地托着她,馬背卻還是颠得她渾身上下都快被震碎了。她想咬緊牙,卻知道力氣已然耗竭,隻剩下那一雙眼,還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對世界投以最後一瞥。
然後她看見她了。
盡管她一身墨綠,隐身在山腰灌木之後,她還是一眼就看見她了。
她半張臉隐在小弩之後,從望山中往她這邊注視而來。
她對視回去,一如那時,她目光灼灼。
她想她能夠明白,她肯定能明白。
她一定知道她想要什麼。
微風拂過她的臉頰,一绺發絲滑過她耳側,男子的體溫散着暖呼呼的熱氣,卻不是驅走她體内寒冷的原因。
然後她笑了,不,與其說是笑,雖然不過是費盡力氣扯動嘴角,但她的目光裡有着釋然與解脫,她知道一切終于要結束了。
望山後的目光轉瞬淩厲,弩機上的箭簇随着她手指擊發的動作,倏地脫弦而出。
世界關上了燈,她終于如願墜入無盡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