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安，顧小安，快快醒來顧安安；愛睡覺的顧小安，誰來顧顧顧小安？」

顧安安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坐在圍欄邊搖椅上的年輕女子，手中撕着大餅，嘴裡哼着自己編的曲子。

她一瞬間有些恍惚，不太确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醒來前做的夢正逐漸變得模糊，如潮水遠去。出現在她眼前的面孔已經成為朦胧的一片白光，微風徐徐、樹葉莎莎，已然退成遙遠的回響。但夢中所感受到的痛楚與悲傷仍如揮之不去的陰影殘留在腦中。

她動了動手指，幸好，雙手皆完整如初，雙腿似乎也還健在。就是胸口的肋骨挫傷疼得慌，鼻梁處也有嚴重瘀青的感覺。

她将腦袋轉向歌聲的來處。

原本還沉浸在自創曲中的女子，這時見到病床上人影的動靜，連忙傾身向前，咧開嘴笑道：「我們家安安醒了！哎呀，我原還盤算着去你夢裡把你拽出來的說。」

顧安安愣愣地盯着她瞧，隻覺得有點不真實。

眼前那張臉是她看了半輩子的面孔。

大大的彎月眼上，長長的睫毛扇動，在右眼角下方的紅色淚痣上投下陰影，小巧的菱形唇上漾着光澤，臉頰邊是還未褪去的嬰兒肥，看起來稚氣未脫。

許是她的眼神過于呆滞，女子一臉理解的表情，點了點頭，伸出手來輕輕觸碰顧安安的額頭，「沒事，聽說出了車禍的人，剛醒來都會變得有點笨笨的。」

車禍？她出了車禍？

顧安安閉上眼，在朦胧的記憶裡見到一片滂沱大雨。

那時她似乎正拼了命地想逃離後方一輛追趕自己的車。

那是一條空無一人的大路，讓她連掩蔽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她隻能瘋狂地加速前進。而後車也絲毫沒有要減速的意思。

副駕座位上，電話來鈴不停地響着，她壓根無暇顧及，放任它成為刺激電影畫面的背景音樂。

她就快要甩開後車了，隻要彎過前面那路口，就快到了。

車中藍芽不知何時連接上她的手機，鈴聲持續喧鬧，她随意按下接通的按鈕，卻在聽到話筒另一端的聲音後，下意識暫停了所有動作，僵在原地。

她聽得清清楚楚，那是媽媽的聲音。

于是這出在雨中上演的飛車追逐記，以兩車狠狠地撞上分隔島作結。

樹木傾倒在引擎蓋上，蓋上陣陣青煙溶進漫天雨幕。雨水濺上車窗，将窗外奔跑而來的人凝得疏疏密密。

安全氣囊堵在胸口，想将她壓得喘不過氣，她卻渾然忘卻呼吸。

警車聲響徹雲霄，她漸漸失去意識。

一片全然黑暗的空間中有閃着奇異光芒的東西，有什麼人在講話。

在講什麼？她聽不清楚了。

然後是那個夢。那個可怕的夢。

所有記憶一瞬間湧入腦中，混雜着意義不明的畫面，她甚至想不起來在飛車追逐前她正做着什麼事？又是誰在追趕着自己？還有電話那頭的聲音，媽媽？真的是媽媽嗎？

「沒關系沒關系，我們慢慢來喔安安。笨笨的也沒關系哦。」

隻一瞬，顧安安就感覺自己回到地球上了，于是她睜開眼，掀開幹澀的嘴唇，勉強發出一點聲音。

「你才笨，你全家都笨。」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如砂紙刮過般粗糙。

女子一臉備受屈辱的模樣，倒退幾步，指着顧安安嚷道：「你怎可如此羞辱你自己！」

是了，眼前這個戲劇性人物正是顧安安這一生最重要的朋友，最親近的至交，更是說好一輩子的家人——宋矝祝。

他們一塊長大，陪伴彼此渡過生命中所有難關，也一次次地将彼此從深淵中拉出來。

顧安安想扯出一道笑容，無奈鼻梁及顴骨上的瘀傷太嚴重，于是笑容扭曲成有點可怕的樣子。

女子見狀，學着顧安安的表情，也跟着擠眉弄眼了一番。

顧安安望着宋矝祝，腦中閃過一幕幕過往，無論是快樂或是痛苦的回憶都有着矝祝的身影。看着那樣色彩鮮明的矝祝，就這樣站在自己面前，她不知為何忽然很想哭。

失而複得的喜悅與此前的悲傷同時充斥在心口，她不清楚那樣的情緒是從何而來，因何而起，就隻是感覺好像找回了失去很久很久的心愛之物那般，有個巨大的洞被填滿，令她感激得幾乎要落淚。

她沒在困惑中待太久，畢竟腹中傳來的感受同樣不容忽視。

她開口道：「我餓了。」想必自己躺床的這段時間，除了點滴以外，肯定是粒米未進，也難怪胃會發出空虛的呐喊。

宋矝祝聞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見顧安安眼神沒在開玩笑，才趕緊捏了一角手中的大餅，遞到顧安安嘴邊：「呐。」

顧安安無語地望着她：「喂，我現在可以吃這種東西嗎？」要也應該給她粥喝吧？沒見她都虛弱成這樣了？這麼不解人意，算得上朋友嗎？

「呦，還嫌棄哪？輸着液的人喊什麼餓？」

顧安安見矝祝沒打算給自己弄食物，隻好動了動試圖撐起身子，卻馬上後悔了。

肋骨的挫傷比想像中更不耐移動，錐心的鈍痛感令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呃啊...」

宋矝祝幾乎是用跳的一腳躍到她身邊，一邊着急喊道：「别動！」她動作快得讓發絲都飄上空中。兩手向前平舉，做出制止的動作。

顧安安皺起眉，用哀怨的眼神望向宋矝祝，嘴裡幽幽吐出：「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

「靠小祝最好！靠小祝最好！」宋矝祝急急忙忙地拍了拍胸膛，興許是真的慌了，怕顧安安一言不合就亂動傷口。隻聽她話都說得結結巴巴，「你、你、你想吃什麼，我給你買去！」

「粥...想吃粥。」

「行，粥，就吃粥，我去買。」

就在這時，病床邊拉簾外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年輕人，可否替老人家也買碗粥啊？」

宋矝祝聞言愣了愣，看了顧安安一眼，滿臉困惑，嘴形無聲地說道：他是在跟我們講話嗎？

顧安安輕輕地聳聳肩(畢竟動作太大會痛)。

隔壁那道聲音像是聽到他們的對談那般，又說了一次：「老人家我年紀大了，病痛纏身，卻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唯一的兒子還失蹤了...」說着說着，竟傳出低低的啜泣聲。

宋矝祝最快反應過來，她清清喉嚨，猶豫地說道，「老人家您、呃、您喜歡什麼口味的粥？」

「什麼都好...嗚嗚嗚...反正我就是個沒用的糟老頭...誰還會管我喜歡吃什麼？...」

宋矝祝露出為難的表情，朝顧安安使眼色，向來這種安慰别人的工作都是顧安安在做的，遇到這種狀況，她壓根不會處理啊。

顧安安點點頭，示意矝祝别緊張，同時開口道：「老人家您别這麼說，既然咱們相遇那就是有緣，咱們能幫的也會盡力去幫忙，您就别難過了。」

「嗚嗚嗚...我又想起我那失蹤的兒子...他也是像你們這兩個娃兒那般貼心的...」

矝祝歎了口氣，顧安安說得對，相遇即是有緣，看來他們得和這老人家聊一聊了。

「老人家您就這麼一個兒子嗎？」

「是啊...唯一一個兒子啊...」

「是什麼時候失蹤的呀？」

「什麼時候失蹤的？」

隔壁那道聲音像是陷入長長的思索當中，久久才答道：「很久、很久了，感覺像過了幾億年那樣。」

「那時候他多大呀？」

「我也說不清他的年紀。但應該和你們差不多吧。」

兩人對望一眼，那也挺大了，都成年人了還說什麼失蹤不失蹤。

「您一定很想念他。」

「能不想念嗎？」

「他失蹤前和您有過什麼争執嗎？」

「也許吧。」老人歎了口氣。「他呀，就是性子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怎麼個說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