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擔心,發個高熱而已,你才真正受苦了。」若埕垂下眼簾,眼眶中又有懊悔自責的淚水在打轉。
見狀,槐安趕忙問道:「那麼,那件事,如今可有下文?」
若埕愣了愣,半晌後才反應過來槐安問的是調查蕭刻的事情,她搖了搖頭:「尚未,這幾日宮裡忙得很,我一時半會兒還抽不出時間安排人手去探查。」
槐安颔首,預料之内:「不急,最遲也可以待送親時再做調查。」她頓了頓:「辛苦你了。又要準備婚禮,又要做這麼多事。」
若埕搖了搖頭:「不辛苦。雖然籌備定親事宜确實比想像中還忙碌,但能夠嫁給喜歡的人,做再多事情心裡都是歡喜的。」
「是呀,興奮不?」
若埕失笑:「槐安你好低俗啊?」
槐安聞言,嘿嘿笑了笑,領着若埕回去皇室馬車。
回到平府時已過午,還未登階,就見兩個小娃兒一前一後地從大門奔了出來。
「阿姑!」小緝熙當先撲進槐安懷裡,槐安一把将侄子提了起來,應了聲:「哎。」
緊跟着的是維禹,在快奔到時,她像是想起什麼,忽地放慢腳步,得體地朝槐安和平晏行了個禮:「阿姑,阿叔。」
平晏蹲下身來,摸了摸維禹的腦袋:「你阿爹呢?」
槐安聞言,轉過頭來,想起靜養的這幾日,大兄和段王爺确實都回到京城了。
「阿爹上工去了。」
平晏「恩」了一聲:「也是,近來該是百廢待興吧。」他站起身來,一手牽起維禹,一手從槐安懷裡撈過小侄子,叨念了一句:「你阿姑身子還沒好,别摧殘她。」
緝熙不滿地哼了哼,被平晏用冷眼掃了過去,連忙停止掙紮,安分地待在次叔的臂彎裡。
槐安和平晏回到家,和父母禀報,到正堂匆匆用了飯後,就聽平晏對槐安道:「你回屋裡歇息,我去兵鑄局瞅個兩眼。」
槐安搖了搖頭:「躺了這麼多天,筋骨都要散了,不如我和阿兄一塊去吧?」
平晏乜了她一眼,倒也沒反對。兩人各自到房中換上一身常服後便出門了。
兵鑄局雖隸屬兵部,但因其功能特殊,故選址在定鼎門外一處城郊園林中,從平宅驅車前往需先過新中橋,穿越大半個城區方能抵達。
槐安坐在馬車裡,見次兄形态随意地翻着手上的書卷及軍報,并沒打算和她聊天的意思,感到路程實在無趣,于是也學次兄,到袖中撈了撈。誰知竟讓她撈出一本書冊,拿起來一看,呦呵,不就是桓遂念了幾次的南齊最新傳奇話本—『山海秘術』麼?
槐安輕聲笑了笑,也罷,既路途不近,權當消遣,打發打發時間。于是她斜倚在軟榻靠墊,終于正式翻開來看。
不看還好,越看槐安眉頭卻是越擰越深,并非是因為話本内容荒誕不羁,而是因為——
裡頭文句壓根沒有邏輯性可言。
雖然仍有幾段是稍有主詞動詞受詞,但讀來仍舊狗屁不通,諸如:拱馬學裡一丈長天軍非清湖邊濤
更有毫無意義的字句如:水樹煙方坊房放星心信宇語魚
她自小過目不忘,但還真沒有哪一本書讓她這麼困惑不解。
槐安皺起鼻子,「啧」了一聲,心道得去問問桓遂這本文理全無的書冊究竟是怎麼回事,平晏忽地從手上的宮報中抽出目光,擡起頭來瞧了她一眼,見她滿臉困惑地瞪着那本書冊,不禁大笑。
「永賜也将秘書交給你啦?」他一面說,一面将手中書卷及宮報擱在一旁,接着移到小案邊,給自己斟了一盞茶,自顧自品起來。
「阿兄知道這東西?」槐安拿起書冊在平晏眼前晃了晃,作勢要遞給他瞧瞧。
平晏搖了搖頭:「不必,我也有一本,一模一樣的。」
「這是幹啥用的?」
「秘書啊。」
「秘術?」
平晏歎了口氣,像是恨鐵不成鋼:「秘書。都翻了這麼久你還看不懂?」
「真看不懂。」
平晏又歎了口氣:「啧,資質驽鈍。聽過暗号沒有?」
槐安聞言,「哦」一聲,終于理解了。她又重新打開來檢視了一遍。
方才她将它視作話本,因此自然看不懂,但現下了解到這本乃是為暗号而生,那槐安一下便看懂了。
隻見書卷每一面都有十行句子,每行二十個字,隔行的文字沒有一個重複,反之亦然。
因此若是今日桓遂給她一封信箋,裡頭寫滿沒有意義的文句,那麼她隻要翻開來對照着看,一字一字謄寫到空白紙上,便能明了信箋上的意思了。
但...
槐安又擡頭看向次兄,面露困惑,平晏立即理解她的疑惑,再度歎了口氣:「單數行是來文。」
「哦~」槐安心道,牛逼啊!真像什麼特工。
平晏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得去和永賜确認你的數字。」
「數字?」
平晏點了點頭:「例如我的數字是五,因此拼湊正文時,得從來文該字後的第五個字開始找起。」
「哦~」槐安頓了頓,接着邪氣地笑了起來:「原來阿兄的數字是五,嘿嘿!如此,将來我就可以偷看你們倆的情書了。」
平晏白了她一眼:「我倆不是斷袖。」
槐安忽然想起一件事,嘿嘿笑了兩聲道:「哎,阿兄,說來,你和殿下實在也是有緣無份呀。」
平晏不願理她,嘴邊哼了句:「我不想聽。」
槐安繼續道:「當年阿娘懷你的時候,穆姨也正大著肚子,兩家人說好要指腹為婚。隻可惜你是個男孩,否則,這娃娃親還輪不到我呢。」一想到阿兄披上紅蓋頭和桓遂成婚的畫面,她就止不住地咯咯笑。
平晏黑了臉:「我才不要。」
槐安假做安心地拍了拍胸口:「幸好幸好,畢竟我确實是赢不了阿兄。」
平晏聞言,瞬即轉換表情,洋洋得意了會兒,道了句:「那是,你阿兄我是誰!」
正當他又要擺出兒郎譜顯擺一番時,忽地意識到槐安話中反諷之意,連忙打住,狠狠瞪了她一眼。
槐安竊喜地呵呵笑,也沒理他,繼續斜倚在靠墊上,百無聊賴地翻起『山海秘術』,打算靠着她過目不忘的技能,一次将書冊内容背起來,好在将來攔截阿兄書信時,可以翻譯桓遂說了什麼。
兩人就在馬車中互相調侃打鬧中度過了行至兵鑄局的馬車路途。
他們在門口前下了馬車,隻見入口牌匾端正寫着『兵鑄局』三個大字,隻是牌匾稍稍歪斜,看起來像沒什麼人在整理。
門口兩個衛士見到兩人,恭敬地低頭将他們迎了進去。
北鄭襲曆代北朝官制沿革,設三省六部九寺五監,其中軍器監負責繕造甲弩,後這兩年于段王鼓吹下,在兵部底下新設了一個兵鑄局,掌新式武器開發,而兵鑄局局丞正是槐安的長兄,平清。
平清雖領工部侍郎,但因兼兵鑄局局丞,故大半時間仍是泡在兵鑄局中研發新武器,力求打造效能最高、威力最強、耗資最少的武器。
而槐安與平晏身負十二衛中郎将與上将軍之職,總管軍中要務,加之身為局丞平清的妹妹與弟弟,自然時常出入這神秘又一天到晚铿铿锵锵的兵鑄局。
一入玄關堂,雖可見當時應也是蓋得富麗堂皇,但此刻已被充作暫時置物處,堆滿了各式兵器,包含弓、弩、槍、刀、劍、矛、盾、斧、钺、戟、錘、钯等,地上也放滿了戟頭、木棍、钯釘,幾乎無法容人通過。
幸好槐安與平晏可是武藝大師,一面跳躍,腳尖時而輕點,輕輕松松就穿越而過。
過了玄關堂是一片大院,院子三側圍了三排平房,中間像是曬谷場的地方則是堆放了更多半成品的兵器,兵器堆積如山,分明是非常大的院子,卻愣是堆得讓人無處置腳。
槐安心道:還真像一座垃圾填埋場。
而那穿梭在中央,對着随從們呼來喊去的人不是他們的長兄平清,又會是誰。
槐安大聲喊道:「阿兄!」
平清仍在吆喝着,于哐啷哐啷,铿铿锵锵的刀弩鐵器間,渾然未聞。
于是平晏接力,扯開了喉嚨大吼:「平子悠!」
聽見自己的名字,平清下意識地反應過來,扭頭循着聲音看了過去,見是他們,随意地擡手招了招,又轉身忙活去了。
槐安與平晏于是一面進行障礙物跳躍賽,一面往長兄方向前進。
「阿兄。怎地如此忙碌?」行至平清身邊,槐安當即開口:「院子堆得到處都是,素日裡不都置在庫房中嗎?」
平清轉頭看了她一眼,手上動作不停,一面解釋道:「我得将庫房、機具房、廠房全部挪出來給新火铳研發用。」
「可這些兵器堆在外頭,很快便會腐蝕生鏽了呀。」平晏皺了皺眉。
正此時,槐安恰得一方空閑,她來回瞧着自己的兩個兄長,次兄平晏在她來到這裡已經瞧了不曉得幾回了,看都看膩了,而長兄則是頭一回正式相見,于是她稍仔細地端詳起平清的面容。
有别于平晏劍眉星目,粗犷黝黑,鼻尖處還有道細小的刀疤,一瞧就是個粗人(平晏:你有種再說一遍粗人試試?)平清卻是細眉豹目,鼻挺臉瘦,膚色略顯蒼白,可目光炯炯有神,渾身帶着匠氣,雖和平晏不是同一個調性,但同樣未沾一絲虛僞的官場之氣,且俊美之色無雙,任誰一見都會道他定是平家兒郎。
思及此,槐安嘴角微微上揚,暗道:運氣真好,身邊盡是美男子,來到這可真是讓我大飽眼福呀。
想着想着,就見平清擺了擺手應道:「永祝說了,咱們該從冷兵器邁向熱兵器時代了,刀啊劍啊戟啊,什麼什麼的,将來也用不太着。」
冷兵器?熱兵器?槐安回過神來,同時輕輕蹙眉,這些個術語聽起來并不像這個時代背景該出現的用語,倒更像是現代用語,等等,阿兄方才是說——
「永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