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後仍要進宮處理送親隊伍事宜,于是接連幾天,每日槐安都是清晨剛醒,桓遂來尋,入宮城,幾個人一頭紮進琉璃宮裡讨論到宮門即将下鑰才結束。
直到終于讨論完的那天,他們捧著文書到中書省更改一些項目,再捧到禦書房中給皇帝過目,最後派發文件至各部各省各單位,全部忙完也大約過了七八九天了。
之所以這樣趕,緣是他們希望能于至少九月初順利出行,因為過了九月就要入冬,屆時莫說回程,去程就将可能遇到大雪封路,這絕對不是他們想見的。
就這樣,緊趕慢趕,加上這中間抽了一天出來給平晏送行(槐安:慢走不送哈),竟也來到了月初的大朝。
大朝讨論的事情瑣碎繁雜,雖然大部分是走個過場,不過仍舊花了不少的時間,從例行性的每月彙報、各地工程、一般軍務、何地小災荒、新制戶籍稅收執行狀況、邊城修補等等,到送親事宜、鄭齊盟約,最後才讨論到七月中段王與平清于西境遭匪賊偷襲,搶走幾十挺虎畏铳之事。
果不其然,幾個禦史再度聯合彈劾,奏禀皇帝,表示此一案乃兵鑄局護衛不利,計劃缺失,導緻重要新式武器丢失,既助長西境匪賊——或說前秦餘孽——氣焰,又損大鄭威風,且虎畏铳所費不赀,購之耗費钜額财款,卻幾乎一無所獲,實在是可恨可恥,罪大當誅。
更有甚者還說,這是平家自導自演,故意于西境弄丢幾挺武器,給前秦餘孽喘息之機之餘,使平晏更有用武之地;還有人說是平家自己派了幾個手下劫走火铳,再推給匪賊,實際上是暗地裡扣下來,好培蓄地下勢力。
一時之間朝堂上衆說紛纭,人人各說各話,吵得好不熱鬧。
槐安雖然有點擔心陰謀論将如何影響,但畢竟那幾個隻想逞口舌之快的禦史全無證據,隻是胡亂猜測,按照皇帝對平家的信任,當隻會一笑置之。
且盡管他們始終堅稱是平清之過,一句話未提段王之失,但拐彎末角仍是在罵他護衛不利,處事不周。因此皇帝也會為了顧全兒子的面子,輕描淡寫地揭過這頁。
槐安擡起眼皮偷偷觑了一眼立于大殿中央的長兄與坐在皇帝階下的四皇子兩人,隻見四皇子桓逸則是斜倚在太師椅上,雙手抱胸,嘴角戲谑地微微揚起,像在看戲般觀賞這一衆禦史嚷嚷不歇;而長兄垂手豎立,眼觀鼻,鼻觀心,面上倒是沒看出什麼情緒。
過了半晌,皇帝才終于以不大不小地聲音道:「好了好了,衆愛卿先歇歇。」他以下颔指了指平清:「子悠,給人罵了這麼多,你一句話都不打算反駁麼?」
平清聞言,當即斂衽一跪到地,拜了三拜後方朗聲道:「啟禀陛下,此事确是微臣之疏,微臣耗費國資在前,護衛不周在後,願領任何責罰。」
皇帝「啧」了聲道:「你們平家人怎地老是這樣,這麼喜歡把責任往身上攬啊?槐安也是,子然也是,你個長兄也這般,啧,回頭我得數落數落老平,怎麼教的孩子真是。」他頓了頓:「那麼那些個說你們居心不軌之論,有何要辯?」
平清聞得問話,當即就要開口回應,卻見坐在龍座階下的桓逸比他更快,隻聽他從鼻子裡大聲「嗤」了一聲:「父皇,問這話就太寒心了吧?」
他站了起來,撇頭自上而下,掃了眼立于大殿中央的一幹禦史,冷冷哼了哼後再轉身面對皇帝道:
「先莫提平家于起義之時出了多大的力,單論拓拔狗賊對阿姐做的事,就足夠讓平子然殺他個一千兩百回,清兄身為子然的長兄,有可能故意弄丢火铳來資助他的仇人一黨嗎?不可能嘛!」
其實桓逸與槐安年齡相當,年紀較之平晏還要小上六歲,但他一口一個子然,倒是将兩人距離拉近了不少。
隻聽他又續道:「再說了,此一回,清兄的家人可是全部都落難啊!父皇肯定也聽說了,若非三皇兄和槐安,靜嫂及兩個孩子此刻還不知被賣到哪了呢,清兄有必要把自己搞得家破人亡嗎?」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頓了頓後又道:「最後的最後,再怎麼說我也才是領軍之人,要說偷偷按下武器來建立地下勢力,不就是我嗎?難道他們實際上是在暗指我才是有反心的人?父皇,我有可能有反心嗎?我壓根不屑啊,反什麼反。」
皇帝聞言,嗆咳了下,不禁啞然失笑,點了點頭:「确實,若說我兒當中誰最沒野心,當數永祝。」
「可不是嘛。」桓逸擺了擺手,瞪了大殿中幾人一眼:「你們幾個『肱骨大臣』,以後啊,說謊得打草稿,别什麼不經大腦的言論也搬出來,污了父皇的耳朵。」
禦史們還想再說什麼,卻見皇帝揮揮手:「罷了,此事就這樣吧。」他轉向平清說道:「子悠,盡管失了火铳非你我所願,但終歸還是在你手上丢了的。這樣吧,朕聽說,你和永祝正在打造更新式火铳,朕給你個将功補過的機會,一年之内打造完成,于演武場演示。可以辦到嗎?」
他本就不想為難平家孩子,且此一事他也早已暗派親信調查清楚了,不過是幾個流民盜匪,若非四郎親兵衛不堪用,怎會被打的這樣滿地找牙,再說了,平清早前已上書,言明即使铳筒遭劫,但火藥早由另一條路徑運回京城。沒了火藥的铳筒,說起來不過是比擺飾更無用的空管,起不了任何用途。
既如此,倒不如順驢下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平清一叩到地:「臣等竭盡所能,必不負陛下所托。」
禦史這時又有話說了:「陛下,但這回購買火铳之所費不赀,所損耗之錢财當如何?」
皇帝歎了口氣,想了想,轉向桓逸道:「既如此,一切打造所需錢财,就由你們自己去籌辦,如何?」
桓逸聞言,瞪大雙眼:「我自己籌辦?」
皇帝好氣又好笑地道:「難不成還要朕幫你啊?」
「我哪來那麼多錢?」
「啧,誰讓你平日裡不和其他人打好關系,總是這種頤指氣使、亂七八糟的态度,呵呵,這回恰好讓你學學怎麼拉下臉來求求别人。」這話皇帝說的看似在埋汰兒子,但實際上則是在暗示他可以如何處理,也在暗示在場所有臣工在這一件事情上面得多多幫忙。
桓逸皺眉,眼珠子咕溜地轉,不一會兒像是想到什麼,轉頭望向他三皇兄桓遂,邪惡地挑了挑眉,笑了起來,桓遂感受到他的視線,忽地一陣悪寒,雙臂起滿疙瘩,不禁攏了攏袖口。
皇帝看見兩個兒子的互動,不禁再度失笑,擺了擺手後便散朝了。
下朝後,隻見桓逸提着袍角奔下階梯,衆臣見狀,紛紛走避,走得慢的被他抓到,都不免被他狠狠敲打了一頓。
隻見他先勾着戶部尚書的肩膀,敲打了一筆钜款後,又去搭兵部的背,接着抓了幾個家業龐大的臣工,最後竟連養馬的太仆寺卿也沒放過。
平清則是半是無奈半是感激地默默跟在他身後,向那些被剝削到隻剩一條褲子的臣工行禮道謝。
槐安退到大殿側邊,帶着看好戲的神情觀賞這一出你追我跑的捉鼠記,看着看着不禁咯咯笑了起來。
忽地,她感覺到身旁有人走近,轉頭一看,隻見桓遂撅着一張苦瓜臉:「槐安,你會在這等清兄對嗎?」
槐安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那我先走了哈,原先想和你一塊走的,可我擔心一但被那摳門小弟捉住,定得賠個精光。」
槐安茜然一笑,點點頭:「快走吧。」
但桓遂自然沒逃過,眼尖的桓逸一見他要溜走,迅如電,疾如風地沖上前來道:「三皇兄,你最有錢,交出來吧。」
桓遂失笑:「你已然搜刮了那麼多錢财,還來跟我要?」
「不一樣呀,你是我阿兄,我的事業自然得幫襯一二,你說是不是?」桓逸一臉理所當然,又道:「再說了,這是我和清兄的事兒,清兄的事就是平家的事,平家的事就是槐安的事,你是槐安的未婚夫,槐安的事不就是你的事嗎?」
桓遂一聽,雖然扯得有點遠,但槐安的事就是他的事這話聽起來特别舒心,于是他輕歎一口氣,嗔笑道:「行吧行吧,要多少自己去帳房取。」
「阿兄好闊氣。」桓逸捶了下他的肩膀,接着轉向槐安,微笑着溫聲道:「走吧?」
槐安問道:「你不問我要錢?」
桓逸疑惑地揚起眉毛:「我幹啥跟你要錢?」
平清聞言,湊頭過來替桓逸向槐安補充:「他知道你窮。」
槐安微笑。
桓遂拍了拍胸脯道:「沒事,我很有錢。」
槐安再微笑。
一行人就這樣笑笑鬧鬧地走出宮門,行至應天門。
離開皇城前,桓遂放慢腳步行至槐安身邊,問道:「槐安,過會兒你有什麼事麼?」
槐安歪了歪頭:「可能到北大營看一下吧,怎麼了?」在離京之前,還有幾項軍務得交辦,想到又要料理瑣碎的事,槐安心中又重重歎了口氣,唉,當官不容易啊。
「那....」
桓遂正要提出邀請,卻見原先在和平清聊着天的桓逸這時湊頭過來:「槐安,那一起走吧。」
「恩?」槐安不明所以。
桓遂輕輕蹙眉。
隻聽桓逸續道:「一起走啊,我也要去北大營。」
「你去北大營做甚?」平清代替在場所有人問道。
桓逸不解:「練兵啊?」
「練兵?」平清失笑:「你哪來的兵?」
「你忘了,我有兩千親兵衛。」
平清「哦」了一聲:「确實。」他頓了頓又道:「确實該練。」
桓逸會意,也沒不悅,隻是歎了口氣:「若非上一回在西境,那幾個破爛衛士連屁都沒放就被打得亂七八糟,不但沒救出火铳,還将靜嫂和孩子們都給丢了,我今日至于被刁難得這麼慘嗎?」
「刁難?」平清再度失笑:「方才殿上那群人是在刁難你嗎?」
「那不然你去籌錢?」
平清聞言,倏然收起笑臉,欠身賠禮:「有勞殿下。」
桓逸拂袖,再度轉向槐安:「槐安,乘我的馬車一道去吧?」
槐安正要回答,卻見桓遂一個大步流星,橫過身來擋在他們之間,橫眉豎眼地朝桓逸道:「男女授受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