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翎将合同塞進包裡,手指在紙張邊緣摩挲出一個毛邊。這份珠寶廣告合約已經在她抽屜裡躺了三天,每次看到那串高額數字,胃裡就會升起一股酸澀感。
"溫老師,您真的考慮清楚了?"小林遞來一杯熱茶,擔憂地看着她,"這個品牌風格和您的藝術路線差太多了。"
茶水蒸騰的熱氣模糊了溫翎的視線。她想起昨天俞瑾言工作室裡,那個挂着她大學作品的牆面。那時的照片多麼純粹,沒有任何商業考量,隻為捕捉雨滴落在傘面上的瞬間光芒。
"租金上調百分之三十,小林。"溫翎放下茶杯,杯底與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如果不接這個項目,我們可能連下季度的房租都付不起。"
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俞瑾言"三個字。這是展覽後他第一次主動聯系她。
"方案帶了嗎?"電話那頭的嗓音依然冷靜克制。
溫翎看了眼腕表,才下午兩點:"不是說三點嗎?"
"拍攝現場出了點狀況,程遠提前到了。"俞瑾言頓了頓,"他是我大學同學,這次項目的品牌總監。"
溫翎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羽毛手鍊。程遠——合同上那個龍飛鳳舞的簽名,她本以為永遠不會見到本人。
"我馬上到。"
拍攝場地設在城郊一棟别墅裡。溫翎推門而入時,十幾個工作人員正在忙碌,昂貴的珠寶在防塵盒裡閃着冷光。她一眼就認出了程遠——那個站在中央、西裝革履正在訓斥助理的男人。
"你就是溫翎?"程遠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素雅的米色連衣裙上停留片刻,嘴角微微下撇,"俞瑾言說你技術不錯,但我要提醒你,這次拍攝不是搞藝術,是要賣貨。"
溫翎感到一陣刺痛,但她隻是平靜地點點頭:"我明白商業拍攝的要求。"
"那就好。"程遠轉向身旁的模特,"我們這次主打'奢華'和'欲望',要拍出那種——"他做了個誇張的手勢,"讓人一看就想買的沖動。"
溫翎翻開自己準備的方案,裡面是她精心設計的光影構圖,試圖用自然光展現珠寶的靈動。"我打算利用夕陽的暖光,配合——"
"自然光?"程遠打斷她,"開什麼玩笑,我們要的是棚拍效果!純黑背景,強光直打,每顆鑽石都要閃閃發亮!"他奪過溫翎的方案掃了一眼,嗤笑一聲,"這些文藝腔調留着你的個人展用吧。"
溫翎感到血液沖上臉頰。她轉頭尋找俞瑾言的身影,卻發現他站在角落,正和一個攝影師交談甚歡,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沖突。
"開始吧,别浪費時間了。"程遠拍手催促道。
接下來的兩小時如同噩夢。溫翎被迫按照程遠的要求調整燈光和角度,拍出來的照片雖然閃亮耀眼,卻毫無靈魂。模特僵硬的笑容,珠寶刺眼的反光,一切都與她信奉的美學背道而馳。
"停一下。"在第六次重拍同一組項鍊時,溫翎突然放下相機。她感到呼吸困難,仿佛有塊石頭壓在胸口。工作室的經濟壓力、程遠的粗暴幹涉、對自己妥協的失望,所有情緒突然決堤。
她快步走向洗手間,鎖上門,雙手撐在冰涼的大理石台面上。鏡中的女人眼眶發紅,精心梳理的發髻散落了幾縷。她轉動着手腕上的羽毛手鍊,深呼吸試圖平複情緒。
敲門聲響起。
"溫翎?"是俞瑾言的聲音,"你還好嗎?"
溫翎打開門,看到俞瑾言站在門口,金絲眼鏡後的眼睛裡有一絲她讀不懂的情緒。
"抱歉,我需要調整一下。"她勉強說道。
俞瑾言遞來一塊深藍色手帕:"程遠向來如此,不是針對你。"
"你知道他要的是這種風格?"溫翎擡頭看他,"那你為什麼還建議我來?"
"因為你有能力在商業和藝術間找到平衡點。"俞瑾言的聲音很低,隻有她能聽見,"比你自己想象的更有能力。"
溫翎愣住了。她原以為俞瑾言會像在展覽上那樣,尖銳地指出她的不足,而不是給予肯定。
"我有個想法。"俞瑾言突然說,"給我十分鐘。"
當溫翎重新回到拍攝現場時,場景已經變了。黑色背景布被撤下,換成了一面落地窗,夕陽的餘晖斜斜地灑進來。模特也不再僵硬地站立,而是坐在窗邊的複古椅上,姿态放松自然。
"這是?"溫翎疑惑地看向俞瑾言。
"我跟程遠談過了。"俞瑾言推了推眼鏡,"試試你的方案,但加上一些商業元素。"
程遠站在一旁,臉色不太好看但也沒反對:"就按俞總說的試試吧,不過鑽石的反光必須清晰。"
溫翎深吸一口氣,舉起相機。這一次,她讓模特輕輕轉動身體,讓珠寶在自然光下呈現不同角度的光芒。沒有誇張的強光,鑽石反而在柔和的光線中展現出内斂的奢華。
"這張不錯。"連程遠都忍不住湊過來看顯示屏,"但能不能再亮一點?"
溫翎看向俞瑾言,後者微微點頭。她調整了參數,在保留自然光影的同時,用一個小反光闆增強了鑽石的火彩。
"完美!"程遠終于露出笑容,"這才是我要的效果!"
拍攝持續到深夜。當最後一個鏡頭完成,工作人員開始收拾器材時,溫翎才發現俞瑾言一直站在她身後不遠處,安靜地觀察每個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