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
“君子一言。”
成煦的呼吸仿若瞬間停滞,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爍着令人心悸的光澤,薄唇卻是慘白的。
好似他整個人所有的生機與渴望都如飛蛾般撲向對面的女子,隻要她點頭,或者一個眼神,即便眼前是深淵,他都跳地義無反顧。
這樣的熱切像團火,高大的身軀充滿着壓迫感,她忍不住倒退一步,手指尖扒着窗台,用力地指尖都泛着白。
原諒什麼呢。
原本就是雲泥殊途,猶如參商二星,各有軌道命數。
兩人不過因一場政治陰謀,強行捆綁到一處,猜忌、防備、利用、真心、依戀、占有,關系錯綜複雜,也越來越讓人疲憊。
這并不是她期待的。
曾經以為隻要不出太初殿,不與旁人往來,她就可以從波谲雲詭的争鬥中解脫出來,一生一世一雙人,未嘗沒有希望。
現在想來,真是無知又可恨。
她虛假的天上人間,是師父真實的無間煉獄。
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冷冷的秋風拂過,白皙的面頰一片冰涼。
“真可惜,”阮阮看着他道,“你既不是君子,我也沒有第二個師父可以被謀害。”
阮阮用力地擰動手腕,用盡全身的力量去遠離眼前人,眼底翻湧的決絕與厭惡更像一把尖刀刺進他的瞳孔與髒腑。
成煦卻好似被執念裹挾,五指如鐵鉗死不松手。
即使兩人拉鋸間胸腹的傷口又重新滲血,鮮血漫過紗布,染上月白長衫,血迹從星星點點逐漸彙聚成鮮豔的血色花朵,他也無絲毫要放手的态度。
錢公公原本出去給王妃收拾物件兒,回來時遠遠地瞧見這般情形,腿就先軟了。
這怎麼又吵起來了。
殿下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他的腦袋連帶着金銀财寶可都要打水漂了。
他軟着兩條腿進來打岔,“王妃,您要的物件兒…”
“出去!”
“别叫我王妃!”
兩人同時轉頭,一樣的怒目而視。
錢公公“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手伏地,腦門也貼着,帶着哭腔。
“求王妃垂憐!殿下重傷未愈,又連日為國事操勞,太醫囑咐若不能好好修養,恐日後壽數有礙。”
阮阮手上松了勁兒,面上仍舊冷冷的,方才光顧着生氣,未察此人劍眉成川,面色灰白。
“殿下若想要這隻手,我送予你如何。”
成煦立刻松了手,垂眸看去,細白的手腕上印出一圈青紫的指痕,心中暗暗後悔。
想要伸手去安慰,但看到她的臉色,稍稍擡起的手又落了下去。
阮阮揉着手腕,不願搭理身邊人。
拿起錢公公找來的那串珠串,是當年她初入宮時朝當時的玄明大師要的。
“不要亂來。”
成煦知道這東西的來曆,沉聲道。
阮阮把珠串收入袖中,又看了眼他胸口處的血痕。
“殿下多心了,隻是想到還有這件髒東西,要還回去而已。”
她要問的話,要拿的東西都已落定,拿起腳就走。
成煦下意識地跟着她行了幾步,被她轉身一個眼神定住。
“成王殿下還是多修養吧,若因我而有損壽數,你家祖宗恐怕要在下邊欺負我師父。”
一句話刻薄地成煦說不出話,隻能留在原地,看着她掀了氈簾離開。
“殿下!”
錢公公一聲驚呼。
成煦強撐着的脊背脫力般倒了下去,胸口的月白長衫鮮紅一片,隐約遏制不住。
阮阮回到清波院時,李徽容正在院子裡澆花。
快入冬了,院子裡不知何時移種了幾株黃色臘梅,眼下雖尚未開花,紅牆下枝幹橫斜也自有風趣。
李徽容放下水瓢,道:“太後娘娘千秋節将至,江大人遞了折子賀壽,陛下已經準了他進京,不出十日就該到了。”
久違的好消息。
郁結數月的愁腸,總算多了一點點的寄托。
“看來今晚能睡個長覺了,”眉眼略略舒展,嘴角帶了幾分笑。
“你受傷了?”李徽容瞧見她衣袖上的一點血迹。
阮阮順着她的視線看去,衣袖上沾了幾縷血痕,大概是方才掙紮間沾到的。
略略開懷的情緒随着眼皮耷拉了下去,“不是我的,是他的。”
思及方才錢公公的話,“李姑娘,再麻煩你一次,殿下又受傷…”
阮阮還未說完,李徽容就把話接了過去,“我本就是行醫問道之人,何況殿下身上還擔着江南百萬民衆的生計,無謂麻煩之言。”
這話蹊跷,如今陛下親政,除了西北軍務外,一應奏本都是直送平章台,成煦和江南又有什麼幹系?
待要再問,李徽容已提了藥箱,出門去了。阮阮也并未放在心上,拿起木桶裡的水瓢,安安靜靜地給園中花草澆水。
這邊安靜祥和,坤甯宮寝殿裡,卻是山雨欲來之态。
近日帝後關系有所緩和,聽聞一向勤勉的陛下今日竟有閑情去聽戲,她一番盛裝後打算意外相遇,沒成想,陛下竟是為了那個女人。
明明她才是從正門乾清門擡進來的皇後國母,論才情、樣貌、家世,哪一樣比不過她,何以陛下如此厚此薄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