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複祯得到了滿意的回答,抿起唇笑了笑。
還好,他沒有記恨她。
她挨着床邊坐下,将酒壇放在那缺了一條腿搖搖晃晃的桌子上,拿起一隻茶碗敲開壇子的泥封,馥郁的酒香頓時彌漫開來。
霍巡苦笑道:“我都這樣了,可不能再喝酒了。”
徐複祯沒有接他的話,隻是淡淡說道:“把上衣脫了。”
“什麼?”霍巡又是吃了一驚,耳朵慢慢紅了起來。
徐複祯開始不耐煩了。她知道她重生以後講的一些話是有些出人意料,可是也不至于一個兩個的,什麼都要她說好幾遍吧?
她冷冷道:“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霍巡見她從荷包裡取出了藥瓶,知道她是要給他上藥,忙道:“徐姑娘,多謝你的好意,我自己來就好了。傷體殘軀,恐污了徐姑娘的眼。”
那傷口血腥可怖,他怕吓着她,晚上回去做噩夢。
徐複祯漂亮的大眼睛掃了他一眼,霍巡不吱聲了。
他開始解開身上天青色的中衣。
衣裳已經與滲血的傷口沾在一起,疼得他鼻梁上沁出了冷汗,卻仍是一聲不吭地将上衣脫了下來。
徐複祯還是第一次見到男子的赤裸的上身。
原以為他是文士,身闆應該很單薄,沒想到他寬肩窄腰,薄肌剛勁,瘦不露骨,豐不垂腴,如一方白璧雕成。
隻是他後背上橫亘着十幾道觸目驚心的鞭痕,皮肉綻開,血水斑駁,宛若猩紅猙獰的蜈蚣爬附其上,周邊皮膚因過度的撕扯而腫脹青紫,觸目驚心。
徐複祯倒吸了一口氣,秦蕭下手可真狠啊。
她輕聲道:“你轉過來,我給你上藥,好得快些。”
霍巡卻有些為難。
徐複祯順着霍巡的目光看向他的雙腿,蓦然想起前世關于他的傳言:霍相不良于行,出門都是八擡大轎。據傳他不近女色,更是從不去風月場所。
徐複祯恍然大悟。
他不良于行是被秦蕭打折了腿骨沒有及時診治所緻。而他後背上那十幾道鞭痕,就算是好了,隻怕也會留下吓人的疤痕,這便是他不近女色的原因吧。
思及此處,徐複祯竟有些同情起他來。
她起身走到霍巡身後,取出一方白綢布,道:“會有些疼,你且忍忍。”
霍巡笑道:“關聖刮骨療毒尚面不改色,我這點疼痛算什麼?”
徐複祯不語,心下暗想:這人倒是樂觀,難怪他這樣了還能東山再起。
她取過白綢沾上烈酒,輕輕覆在一道猙獰的傷口上。
霍巡倒吸了一口涼氣,卻咬着牙沒有出聲。
直到涼涼的藥膏敷了上來,他才有些猶疑地開口道:“這傷處血腥,要不還是讓我來……”
“你恨秦蕭嗎?”徐複祯打斷了他。
霍巡搖頭道:“我既敢開口跟你說那番話,便料到了這個下場。”
徐複祯幽幽道:“那你恨我嗎?”
霍巡笑了:“我喜歡你。”
徐複祯臉紅了。這人說起這些話倒真不害臊。
她接着說道:“我覺得你應該恨秦蕭。他要處置你,光明正大地打二十個闆子再趕出京城就是了。何必打也打了,還要折人腿骨,還不給請醫?他可真夠壞的!”
霍巡收了笑,遲疑地問她:“你跟世子,鬧别扭了?”
“你什麼意思?”徐複祯有些氣惱,“你是覺得我跟他鬧别扭了,故意跑到你這來氣他?”
她放下藥膏,走到霍巡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嚴肅地說道:“我是認真的。我不會嫁給秦蕭。他欺負我,讓我有苦難言。我答應嫁給你,你就得幫我讨回公道。”
“好。”霍巡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我會幫你讨回公道的。”
徐複祯得了他的承諾,心情大好,繼續幫他把後背上的傷上好了藥。
又看了一眼放在一旁血迹斑駁的中衣,撇撇嘴道:“這衣服别穿了。我讓人送新的過來給你。”
她又看了霍巡的雙腿一眼,補充道:“順便再請個正骨的大夫。”
霍巡搖頭道:“世子發了話不能給我請醫。你這樣做,我怕給你招緻麻煩。”
徐複祯心中冷笑,當初王今瀾打了水岚也不讓人給她請醫,如今秦蕭也是這個做派,這兩人還真是一丘之貉!
她擺擺手,道:“我心裡有數。”
如今她在這裡也待了挺長時間,收拾好東西便要離開。
走到門口,霍巡突然問道:“你還會來看我嗎?”
徐複祯回頭,霍巡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她突然發現,他的眼睛還挺好看的。眉弓秀挺深邃,目如點漆,濯濯清亮,此時正含着一絲期冀望着她。
這樣看時,這個登徒子好像也沒那麼讨厭了。
徐複祯心一橫一轉頭,将房門關上,把霍巡隔絕到屋裡頭。
回到晚棠院,水岚已經急得團團轉。
見徐複祯回來,她才松了一口氣,道:“我的大小姐,你可算回來了!錦英方才說,夫人午休過後會過來看小姐。小姐要是還不回來,我都不知道怎麼跟夫人交代了!”
“姑母要來?”徐複祯聞言喜上心頭,姑母是侯府裡唯一疼愛她的人了。
當初姑母離世,她哭得肝腸寸斷,想來是姑母不願原諒她的原因,竟一次也沒回她夢中看過。
徐複祯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再見到姑母的機會,一時喜極而泣,竟伏在水岚肩頭上哭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