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院這幫子弟家教嚴苛,再是蠻橫搗蛋的也沒有真正長歪,沖突時多是罵上兩句爺奶算完。
哪怕打架,也是推搡着出兩下軟綿綿的拳頭,淤青都沒有一點兒的程度,但在這處卻能判個死緩,實在比不上村裡的兇殘。
關越詩那時還不太知道陸林深在大院的處境,當然也就沒感受過他面對紛争君子到讓她憋屈的行徑,隻下意識覺得他并不會在這群人手下吃多大虧,于是她不解道:“他們仨…很會打嗎?”
杜朔急的原地直轉:“我也是一下沒反應過來,何運和淩琦平日就在校外混,隻是一般不敢在大院鬧出多大動靜,但他倆學過拳擊。”
“簡勝那家夥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上學期就搞得人退過學,更何況……”
關越詩不耐煩他的婆媽:“更何況什麼?”
杜朔說得自己心先涼了半截:“他爺爺是前院長,爸爸是副院長。”
關越詩聽罷明白過來,因是幫簡勝出氣,今天那倆人若是動了陸林深,不管最後情況如何,隻要人沒有緻殘,大抵簡勝都是能保他們安全無虞的。
關越詩再在原地待不下去:“你們接着打電話,那倆跟班的也試着打打,我去找人。”
八月末的雷雨天,陰風陣陣,漫天飛舞的落葉随關越詩一起奔跑起來。
找到他就好了,找到他,關越詩邊跑邊告訴自己。
可該去什麼地方找他呢?
家屬院很大,犄角旮旯也多,帶陸林深去别處他定然起疑,将人堵在家屬院死角的可能性很大。
關越詩心中一定,在院中小路上一路狂奔。
廢棄垃圾站,沒有……
護城河下沿,沒有……
……
随着多次徒勞無功的尋找,關越詩心中漸漸湧出一絲恐慌。
不要慌,不要慌關越詩。
她安撫着自己,飛快轉動腦子。
近來陸林深給關院長女兒補課的事滿院皆知,而他們既然是因為秦燦喜歡他而為難他,就一定會時刻注意秦燦的動向,免得兩相碰上得個沒臉。
那他們就一定知道秦燦今天下午會在關家。
人是在食堂當着杜朔的面被叫走的,秦燦一定會過問,那他們怎麼敢今天下手搞他?
不對……關越詩越想越覺得哪裡不對,灌鉛的雙腿卻絲毫不敢停下。
還剩最後一個地方沒去,關越詩猛然提氣繼續前進。
一個急轉拐彎,破爛鐵絲網攔着的家屬院後門出現,一道人影突兀立在那裡。
滿地厚積腐糟的落葉上,白茫茫飄着一片又一片碎紙頁。
關越詩腳步刹那停住,她知道她賭赢了。
表白的分量實在過重,領頭的那個确實有意找茬,隻現在陸林深前與關家牽扯,後有秦燦相護,時機太過湊巧,不好下手。
于是這人隻敢讓人支開陸林深,悄悄在背地裡對他的東西下手發洩。
也不算太蠢。
竟然能發現陸林深的秘密基地。
關越詩掃一眼躺在地上的那個木頭小房子,複又擡頭去看角落裡那顆大榕樹,樹上的廢棄鳥窩果然不見了。
心中暴戾翻滾,關越詩長吸口氣試圖壓住。
閃電凝出白光鑿開天際,劈亮關越詩已然有些白皙的面頰。
為什麼?
為什麼他也要遭遇這些?
他和她隻是想安靜活着,又做錯了什麼?
這些人……全部該死!
雷聲轟隆積蓄着滿腔怒火,關越詩手撐在雙膝平複着急喘的呼吸,死死盯住樹下那人。
下一秒,她像狩獵的獅子般迅捷出擊。
那人被她的蠻力沖擊倒地,手中書冊翻飛甩出老遠,不想着撿書卻充滿戾氣回頭。
關越詩絲毫不怵這陰溝裡的垃圾,拳頭混着腳法劈頭蓋臉落下,不要命般狠厲陰鸷。
那人似乎被她打蒙了,雙臂蜷曲,隻顧護着張臉生嚎。
關越詩發洩一通,卻也沒忘了替陸林深遮掩:“誰讓你在這的?”
“知道這是誰的地盤嗎?姑奶奶讓你來了嗎就敢進來。”
“是不是你把後門的鋼絲網擰上的,害得姑奶奶我最近出門都走不了近道兒!”
“是不是你幹的好事?姑奶奶堵你半天了!”
打着打着關越詩又有些上頭,正待繼續,一滴雨珠落在手背。
她找回一絲理智,手下微松。
這人倒也乖覺,抓着這難得的機會站起來跑遠幾步:“誰動你那破門了!”
他似有無限憋屈,氣的胸口起伏上下:“你能不能弄清楚了再動手!”
關越詩挑眉:“這麼多天,這地兒就來了你一個,不是你還能是誰?”
這人脾氣似是不大好,嘴巴張得老大像要咆哮,一動之下卻扯動傷處。他“嘶”了一聲,踢踏着地上鳥窩陰沉沉出聲:“看到這鳥窩了嗎?陸林深的,他腦子有病放本破書在鳥窩裡!”
這人似乎有些崩潰:“所以還有陸林深來過這啊!你動手前能不能搞搞清楚!”
“一本破書整這麼神秘,你們一個兩個是不是故意搞我!”
關越詩心道好小子果然是你,面上隻不動聲色:“什麼陸林深!什麼鳥窩!我隻知道就你站這了!”
這人食指指人,依然欠揍:“你故意找茬是吧?”
關越詩重新揮起拳頭:“是你先開始的。”
對面縮縮腦袋,似是終于承認自己勢弱,開溜幾步後還不忘回頭耍狠:“關家那個是吧,我記住你了!你給我等着!”
關越詩卻頭都不擡一下,隻冷冷看着地面。
等那人徹底消失後,她這才掩飾不住心中焦急。
黑雲壓城,大雨眼見就要落下,得抓緊時間才行。
關越詩扒拉着地上枯葉,一處處搜得仔細,努力找尋那些被撕爛的細紙頁。
怕雨水來了打濕它們,關越詩将找到的殘頁一頁頁捋平,小心揣進懷裡。
這人下手雖毒,但應是時間倉促,除了封皮被他很均勻地撕了個面目全非以外,散落的内頁大多還算完整,若能粘補得當,應能不影響使用。
反複扒拉兩三遍後,确認再無遺失殘頁,關越詩心中石頭總算落地。她這才後知後覺感到渾身脫力,趔趄一下栽倒在身旁大榕樹下。
雨水瓢潑,姗姗來遲,關越詩身後榕樹替她擋下大半,卻仍免不了她被淋濕,關越詩卻顧不上擦拭,隻靠在樹幹兀自發怔,腦中忍不住反複思量剛剛撿書時所見。
《英漢大辭典》的封皮厚重肅穆,被撕毀後再護不住表皮下掩藏的一切。
露出的暗裡乾坤也被撕毀,得關越詩拼拼湊湊,反複思量,最後終于确認它真正的名字——《中醫大辭典》。
有人視若珍寶,有人棄若敝履,這世間事不外如是。
關越詩突然就不再羨慕陸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