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顧西裡在能忍住惡臭,也控制不住自己捏緊鼻子。
見乞丐寫好字,緩慢地挪開破碎的身子,他湊上前去低頭艱難地辨認。
好吧,乞丐手被傷得慘重無力道,寫出的字來是雜亂漂浮的。
将字拆分開來他也許認得,整合在一起,那不好意思了。他盯着地面都快瞧出破洞,也一個字都沒認出來。
就在這時,背後隔院子裡,突兀傳來男子急促地喘氣和重物落地的跑路聲來。
驚起稀疏樹木上各自成雙對的鳥兒,受了驚吓撲騰翅膀急忙忙離窩各奔東西。
乞丐眼下的神态,跟這群被吓住的鳥兒差别不大。本就難看的臉似雪上加霜更是難看,
隻聽有人在詢問道:“可曾尋到人了?”
又有一人操持兇狠地口吻回答。
“沒有,他那般破碎了定跑不遠,再仔細搜。”
透過院牆飄來的這兩個粗狂嗓音對話,吓得乞丐連忙伏地吃力擦掉字迹,止不住顫抖的手伸懷裡,掏出一支簪子,面露凝重發着抖強行塞入顧西裡沾着稀泥的手心。
他眼中飽含期盼地神色乞求顧西裡,後又颠簸着腳爬起來重重跪地朝他磕頭。
一連串動作下來看着既很艱難不可思議,又行雲流水有着尋常人家不會有的風度。
顧西裡很清晰地感受到他渾身傳遞出來的害怕和一絲絕望。
這是為何?難道這枝簪子便是乞丐偷竊來的,現下主人家追來,無法脫身了才轉手将贓物送與他?
這簪子裹着不少污漬,顧西裡混迹邊疆戰場長大的。也難為他,這麼惡臭的環境下,他還從簪子上聞到一絲可疑的鐵鏽味。
這簪子依稀可見紋路,打造它的工匠技藝不菲,洗去污漬後定值不少錢銀。可乞丐連他白給的十兩白銀,都不肯接。
顧西裡眼光在乞丐臉上和手心的簪子來回掃視,這有些說不通啊。
他向來隻管跟阿爹學好一身武藝,隻待上陣殺敵使,這等類似的事,還是第一次遇見。
不由細想思索起來。
“阿彌陀佛,施主可曾撞見有一個身體殘疾的乞丐路過?”
顧西裡拿着簪子糾結至極,被突然傳來的詢問吓得身子一個激靈,好奇轉過身去。
來詢問的人光頭,穿灰色僧衣,明顯是是寺廟裡的沙彌。
這般看來剛才便是他們在隔壁到處尋找乞丐。不過出家人向來是以慈悲為懷的作風,乞丐就算犯下行竊之罪,又怎麼會很懼怕他們?
“未曾。”下意識地,他撒了生平第一個謊。
話剛脫口出口,他才想起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來,貌似方才有一個乞丐就在他身後?
沙彌心滿意足地笑了,雙手合十道。
“多謝施主,貧僧告退。”
欸?顧西裡被他這話繞的滿頭霧水,疑惑地又扭身過去,才知他身後确實什麼都沒有。
要不是手上還拿着散發惡臭的簪子,腳下有一節被磨損的新鮮樹枝,還有很明顯被磨蹭過的路面。
他真會相信自己說的,今兒從沒在相國寺遇見過乞丐。但是,這個沙彌是不是也太好騙了?
他在這兒耽擱了許久,當差的大堂哥比他這個在休沐的閑人還先到相國寺,想來阿娘已經不滿了,乞丐已經離去他便沒顧得上再仔細思慮。
往鎮南将軍府在相國寺的寮房路上,路過一方池子,順道清洗了下沾染着不少稀泥的手和惡臭的簪子。
洗去髒物後的簪子灼灼生輝,漂亮得很,手工确實不似尋常物。
握在手心不知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到了鎮南将軍府在相國寺租下的寮房,他随手放在住處的枕頭底下,再換掉已經髒了的衣衫。
想着去見見阿娘報道,開門剛跨出一隻腳,一身穿粉衣的少女從廊下微笑着迎了上來。
少女先天不足面色蒼白,行走間似弱柳扶風,一步三喘。
“西表哥,怎麼一直自顧自走,方才喊你都不理人家?東表哥今兒值守,都到了可有一盞茶工夫了,你今兒無事怎麼才來?還有滿頭的細汗。”
少女瓜子臉上細彎的眉兒如墨汁染上去的,努嘴口頭在抱怨着,削瘦的手沒放任它空閑。
晃眼間伸進自個衣袖,掏出來汗巾子踮起腳尖,往顧西裡齒白唇紅的臉上招呼,想替他擦拭臉上的汗漬。
顧西裡斜長的桃花眼,瞬間奇異變得圓圓地,身子止不住地連連後退回了屋裡。
他口中沒給少女留點面子,喝道:“表妹,男女授受不親!”
顧西裡不止揮手擋住她的舉止,還回推了一把。
少女這先天不足,虛弱的身子哪裡穩得住顧西裡突然用力推來的力道,眼見着就要跌到地上去,一時為了穩住身形手忙腳亂狼狽不堪。
慌張又有些哀愁地側頭往身後看去。
身旁服侍的婢子呆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幕發生。
少女身後的顧東笙本在院子斜坐着悠閑吃茶。
見狀腳底攥緊本能疾步上前,蹩眉及時扶住表妹,後又風輕雲淡,腳尖輕點拂袖轉回了木椅上。
“表妹,得一碗水端平。我方才進門時,你可沒這般待我。”
顧東笙躺回椅子習慣地又歪着身子,坐在院子裡打趣。
話音一落,朝着堂弟道出的話,明顯語氣重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