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瓶子是死者生前碰觸的最後一樣物品,雖無證據表明他的死跟這瓶子有關,可探案總歸是需要嚴謹的。她生怕這衙差遺留這線索,隻得她親身俯身去拾這瓶子,将它遞給衙差,好生囑咐尋人去查這瓶身可有端倪。
那厮倒也靈性,掀開簾子,先是一聲吆喝:“都将手頭活放放,來向公主請安!”
一衆戲子就在這郊外紮營,将謀生的家當分别放在幾輛馬車上。牽着馬在河邊吃草的小生聽她吆喝,卻是頭也不擡;正提着裙擺研究新舞步的歌姬隻瞥她一眼,不情不願地朝一旁樂師揮帕子,邁着細步走來,腰間的閃片在燭光照耀下搖曳,襯得她的腰姿極為曼妙;正在臉上畫油彩的花旦皺着畫得細長的眉,不屑地朝她嗤聲,将畫筆重重拍在案上,那筆端的細鬃毛被震得碎落在胭脂上。
沈清沉一入營地,便覺着這氣氛十分壓抑,勢利眼的領班與這些有脾性的戲子,她竟無法想象會發生如何大的沖突,“你們戲班,一向如此嗎?”
未等黃雅娴應答,虞鸢便應道:“正是,若非她當上班主,換了個些班底,氣氛還能再不和一些。”她的話語無不顯露着對班主的不滿,與這些戲子沆瀣一氣。沈清沉理解她與這些戲子交情不淺,然而自帶立場的證供對案子的幫助并不大。
她若完全隻以虞鸢的一面之詞,便給黃雅娴定了罪,那才當真是有失了偏頗。說到底,沈清沉不相信她能當着自己的面殺害了陳努,更不信一個沒有作案動機的人能讓他就在衆目睽睽之下斃了命。
歌姬扭捏着身子,朝沈清沉一蹲身子,“石月仙向公主請安。”不同于她對黃雅娴的态度,她對待沈清沉十分恭敬,謙遜地垂着眸,沈清沉未應答前她未敢擡頭直視。隻聽沈清沉一聲應答,她便蓄着淚眼,嘴角勾勒出彎月弧度,顴骨上打的胭脂帶着珠光細閃,襯得她眼神嬌媚,“從前隻聽說過公主大名,未曾一面,如今一面,當真是絕色。”
要不說活該她掙錢呢。
一颦一蹙,舉手投足,都撩動她心弦,每個動作都似是曾經精心設計一番,尤其是她眼下畫的一抹赤紅,顯得我見猶憐。再佐以她那非比尋常的鬓邊痣,憑添幾分風味。她試探着沈清沉,又見她半日未動彈,一語未發,由着她胡鬧,便也壯着膽子上前,用熏香帕子輕拂她頰,“陛下此行何事?可否與月仙說道?”
說,她都說,被這樣的美人兒纏着,沈清沉真恨不得将心窩子都掏幹了與她說道一宿。
可她不能,她此行是來探案,為那慘死的陳努讨公道,大抵還是需正經些。
她能忍住,但許段笙不能。
愣怔間,許段笙竟上前與那歌姬讨教“馭妻術”,拿着手中帕子學她猶抱琵琶半遮面,又擎着淚眼,學她蹙眉拭淚。不一會的功夫,他便從沈清沉身後揮動他那香帕,順着她的胸口劃向她颌,又順着下颌線緩緩溜到唇邊,撫她朱唇。
“你...胡鬧。”沈清沉隻覺她倘若再不入正題,許段笙今夜便要在這拜這歌姬為師,與她好生進修數夜,“本宮是來為陳努的事而來。”
“陳努?”歌姬作無辜模樣,淚眼汪汪,“隻是認識。”
“就隻是認識的關系?無過節?無交情?”沈清沉疑惑,既與其他戲子一般,對這黃班主不滿,自然是從前老班主的班底了,同為老班主班底,又何以至于“隻是認識”的關系。
可那歌姬似是被問的有些煩了,竟一轉魅惑姿态,“都說了隻是認識,愛信不信。”
這丫頭片子,竟有兩幅面孔。
從千姿百媚的歌姬變作手上就差沒叼根煙的硬茬,竟隻需幾秒。
堪稱國粹。
“公主,月仙是這樣的,有怪莫怪。”虞鸢趕在沈清沉發作前替那石月仙解圍,說道她平生隻愛财,甚麼班主甚麼台柱,她都不會放在眼裡,她隻要錢。平日也很少與人沖突,也不知是因伸手不打笑臉人,還是因她并不在乎什麼人情。要班主要台柱便都拿去罷,隻要别碰她的錢袋子。
她從前是青樓女子,被恩客贖了身,也當過一陣富家填房。也許更是這樣的環境,再加上自小被賣入青樓的經曆,她如今便是認錢不認人。
更何況甚麼兒女私情,甚麼天長地久,她從來都不信。
至少在那富家恩客逝世後,她便再也不信了。
“唉。”沈清沉不自覺瞥向她,那副奉承姿态,隻不過是她在這世上保全自己的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