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待花期。
院裡的花又開始比肩媲美,尤栀子花開的嬌俏素雅,潔白盛雪,朵朵朝着天光燦爛盛開,用盡細枝末節,向天地争輝。
春風馨香,夏時隐在檐下看花。
一旁的新月遞給張帕子給公主擦手,又望了眼屋裡,一臉憂色道:“太子殿下在屋裡坐了有一會兒了,聽聞公主去騎馬了,也不讓人去催,隻提了句‘從前去哪兒連走兩步都不願,怎的如今倒變了性’......沈統領是太子殿下的伴讀,莫不是與他說過什麼了?”
公主嬌懶跋扈多年,一夜之間竟性情大變,如今又是騎馬,又是舞劍,還問出“如何将人掐死”的話,樁樁件件,沒得不叫人起疑的。
夏時隐本來還沒意識到此事嚴峻,可就在這些天,與沈珂學騎馬的當頭,當她察覺就連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沈珂都對她三番兩次地試探,她才明白此事竟比她以為的更嚴重。
皇家事,無小事。
若是拿什麼“重生”、“做夢”來解釋自己的變化,隻怕等不到天亮,欽天監便得帶人來對她行法去邪了。
可若是解釋不清楚......
這世界之大,要想尋一個像夏時隐的人,并不是絕無僅有,而要想尋一個能學她很像的人,也不是絕無可能。
皇裡不缺陰謀詭計,明謀暗算,夏時隐隻怕自己這個真公主會被人李代桃僵,毀屍滅迹啊。
是以這些天,夏時隐雖面上不顯,照常我行我素去馬場學騎射,可她心裡卻格外明晰:她總得給出個合情理的說法,讓她的家人寬心信任。
還得像從前的自己,活得明媚天真,任性無狀。
總之,切切不能讓人發現她心裡的狼藉與兇狠。
待身上的熱氣散了,腿也不打顫了,夏時隐攏了攏神,将帕子遞回給新月,不緊不快道:“早該來了,能等到今天才來......也是好事。”
至少說明沈珂之前的試探與結果都是向着夏時隐的,遇事不得不報,是沈珂的職責,可若沈珂不曾替她說明,太子不信的話,也不會等到今天。
“公......公主。”新月神情閃爍,握着錦帕在手裡左抹右捏。如今箭在弦上,她不确定:公主教她說的真的管用嗎?
夏時隐折下幾瓣花,放在鼻尖輕嗅了嗅,側過身子,她柔柔地擡頭,審視般看了新月一眼。
夏時隐緩緩肯定道:“你害怕我被太子殿下懷疑。你也知道——我的确變了。”
這些天,夏時隐要新月學醫辨藥,又讓新月下藥、下毒。
每一件吩咐給新月去辦的事,都比以往更殘忍冷酷,所以新月能察覺夏時隐變得和以前不一樣,夏時隐一點兒也不意外。
反倒是夏時隐更意外——新月竟能事無巨細地接受她的所有主意。
夏時隐的心裡不是滋味,似乎該欣慰滿意于新月從一而終的順從與忠誠,可她又有些迷惘害怕。
如今也就罷了,畢竟是懲罰罪有應得的壞人,可若有一天,待新月發現她更無情更殘忍的一面,還會支持她嗎?還是會害怕她,逃走呢?
夏時隐不敢想:若新月走了,還有誰能來陪她。
“公主明察!”新月心急開口,這回倒是果斷了,擰着錦帕信誓旦旦道:“奴婢從未疑過公主!”
夏時隐凝着她,輕點點頭,溫柔和氣地笑了笑,“新月,你太緊張了。——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做嗎?”
新月的眼睛發直。
又在夏時隐的目光裡漸漸鎮定下,新月低下頭朝夏時隐福了福身子,鄭重誠懇道:“知道。”
夏時隐定定瞧了新月一會兒,才擡手輕拍了拍新月的肩,低聲喟歎道:“一切都會過去的。”
便折過新月,邁步向屋裡走。
塵盡光生,屋外驕陽烈烈,屋裡通亮明媚。
夏時隐輕步往裡走,便見一道筆挺的影子逶迤而下,落在庭中的刻着鳳鳥銜環的銅熏香爐下。
遠遠便聽見那男人一闆一眼清朗念道:“京墨,别名烏金,味辛性聞,入肝經,有止血功效,可外用,也可内服......”
那是夏時隐放在裡書屋案上的醫書,大多是她挑出來給新月看的。
夏時隐腳下一頓,又如期往架子上望了望,見她剛從庫裡挑來的拂柳劍剛好挂在那兒,便順勢抄了起來。
劍鞘鎖得緊,夏時隐輕掂了掂,拿捏好分寸,這才又折回去,猛地紮了幾步。
才将将看清人,夏時隐便已不由分說地舉起劍,開始抽打自家胞兄——當今太子殿下夏時現。
夏時現被吓了一跳,忙起身繞着案子逃了起來,邊躲邊問:“怎麼又打人?我今日剛來,哪兒招惹你了?”
可夏時隐什麼也不說,隻舉着劍,埋頭倔強地追,直跑的兩頰白裡透紅,額頭細汗點點。
夏時現一回頭,見夏時隐分明已吃力難消,把持不穩,偏偏又倔着脾氣,咬牙硬挺,一時間許多懷疑便已消了一半。
夏時隐從小便是這樣的,遇事不正經解決,凡有不如意倒拿他置氣,惹得他頭大如鬥,又隻能旁敲側擊地問,再半猜原由地為她出頭。
夏時現問她:“你到底是因為想跟周樓一刀兩斷,舍不得放下,才拿我撒氣,還是氣我沒勸你去與周樓和好,沒給你台階下,讓你進退兩難?”
夏時隐跑地吃力,臉皮漲紅,又因被拆穿底細連耳根也燒了起來,隻氣喘喘頂嘴道:“要你管!”
“你再說一遍!”夏時現橫眉冷對,“你如今已及笄,卻仍如五歲般刁蠻妄為,不知禮數,對自家胞兄頤指氣使,夏時隐,你好厚的臉皮啊!”
夏時現雖嘴上數落,可心裡卻已習慣,更松了口氣。
管不服,教不聽,被兇的狠了,還要跳起來打他。
這就罷了,若是追不上、打不過,她還要哭!仗着父皇母後的寵愛,夏時隐從小便學會了耀武揚威,過的很是荒唐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