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積金頂。
明明曬過兩天,露幹霧散,處處尚幹燥着呢,可總覺得似還是能聽見水滴落的聲音,掉在靜谧的湖面上,掉進人心裡。
“我不知道!”夏時隐銳叫一聲,一開口,又說了些不相幹的酸話,“沈珂不肯教我怎樣做才能在将人痛苦地掐死......也是,誰會束手就死呢?就我這副身子骨、這點力氣,哪能降伏得了人?”
“我應該學劍、學射、學武才對,隻要我的動作夠利落,總能一刀封喉,一箭索命!既敢負我,不如死在我手裡得了!”
夏時隐的聲音冷清清、寒恻恻的,偌大的殿裡激蕩着她的回音,聽着幾乎瘆人。
夏時現若有所思地睹了夏時隐一眼,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沫子,又慢悠悠喝了一口,再放下時,才淡淡問了句:“什麼時候去?我給你磨刀。”
夏時隐一窒。再緩過神時,不由地抖了一下,便如被人潑了盆冷水,瞬時息了沖動,沒了心勁兒。
她無話可說,默默側過身将臉埋在一邊。
悶聲不吭,又擺出副裝聾作啞,油鹽不進的混蛋樣子,瞧着簡直比跳起來揍人更令人來氣。
夏時現輕譏一聲,故意激她:“小隐,你沒殺過人,就會以為殺人很簡單,就敢說這些大話,你其實根本不是個狠心的孩子。”
夏時隐單薄纖瘦的肩膀便又跟着塌下去了些,再沒有剛才的劍拔弩張,氣勢洶洶。她負氣道:“你說完了?”
說完了個屁!夏時現幾欲昏厥。
還以為今日能逼出個結果,哪想到沒能成事。
如今是哀其不幸,更怒其不争,夏時現即心煩妹妹怎麼還是那個隻知道窩裡橫的慫蛋,又忌憚起夏時隐此刻對自己的疏離警惕。
夏時現怕自己批的狠了,真傷了夏時隐,又斟酌了一會兒,再開口,言語又輕了幾分。
“我的意思是:稍鍛煉下也好,慢慢地将這副身子、這雙胳膊都練得結實些,别提吓唬别人了,就是再來揍我,我也得掂量掂量。”
這番正經話充滿調侃親近的意思,也把冷淡胡悶着的夏時隐給逗的破涕而笑,總算又回過頭,沒那麼逃避躲閃了。
鬥氣歸鬥氣,總歸是手足兄妹,是一家人。夏時現心裡一松。
又聽見夏時隐言辭刻薄,犀利冷嘲:“我乃夏朝最受寵的公主!我母親是當今皇後,哥哥又是當朝太子,論尊貴、論顯赫,誰比得上我?傻子都知道該疼誰!”
夏時隐端起自己的那杯茶,胡亂灌了幾口,沒有蓋子,難免吃到茶葉,她擰着眉,邊淬邊煩心抱怨:“你說我為什麼會喜歡上他呢?你說我怎麼可能就放不下他呢?”
持寵而嬌,又過度傲慢,她的好與不好都是那麼的極端。
望着始終小孩子做派的夏時隐,夏時現不由地苦笑,也沒再那麼闆正嚴肅,守備緊繃了。
又把自己的杯蓋遞過去,夏時現語重心長慨歎道:“花兒不是一瞬之間凋零的,要離開的人也絕不是因為眼前的這一樁小事,便扯破了心。”
“呸。”夏時隐淬了口茶沫子。
隻低着眸,接過杯蓋,劃了劃茶面再次認真喝了一口,喝完了,也不放下,舉着杯蓋擋臉,半響愣在那裡。
夏時現看的惆怅,更看的憋屈,“你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夏時隐的聲音悶悶的,從茶蓋後頭傳來,“皇兄,我要成為一個更好的公主,一個不隻是漂亮的公主,一個不會被人愚弄的公主。”
每一句早就計劃好了,也反複溫習了幾百遍,可不知為什麼,說出口時,竟還是會說一句就頓一下,一字字如同刀鑿劍刺,挖心的痛。
要是前世早些明白就好了,明白自己的責任,明白自己怎麼做才對,不要一錯再錯,可能許多事都不一樣。
忍着鼻頭酸澀的濃意,夏時隐斂了斂神,繼續演道:“周樓的傷總有一天會好的。從此後,我與他一别兩寬。”
這回終于肯放下杯子。夏時隐直起身體,濕着一雙眼睛,靜靜望着他,“哥哥,我以後也不會再去看他了。總有一天我會把他忘了,把感情放下。”
見夏時隐如被風吹亂的花,嬌幼亂顫,明媚也楚楚,夏時現不禁擡手,他想摸摸她的頭。
可小隐長大了,有些親密隻能留在兒時。思及此,他落下掌,也隻是緊握住夏時隐座下的黃花梨椅把手。
夏時現望着夏時隐剛放下的杯子,沉默良久,才聲音冷靜道:“你不說,我也能猜到,那婢子當着大庭廣衆都敢算計你,私底下又會怎麼糊弄你、給你冤枉罪受,可想而知。”
“一個婢子而已,仗着我們不将她放在眼裡,反倒得寸進尺起來,呵,小隐,我可以把蕭子钰殺了,待會兒就去。——這事兒就不用讓母後知道了,我來替你做主。”
夏時隐心裡狠狠一跳,她自然是知道的,看似漠然無情的哥哥實則也不喜歡濫殺無辜,他對人命向來看重,寬宥為懷,隻是為了她,才做此狠心決定。
“你别亂來!”夏時隐仰着頭犟道:“這是我的事,是我不喜歡周樓了,喜歡時視若珍寶,不喜歡了便棄如敝履,這也正常吧!總之我變心了,我現在覺得肅之好。”
“啪——”夏時現再聽不下去,狠狠拍了把桌子,對夏時隐口是心非的謊話更是一句不信。
“夏時隐,你知不知道你在哭?”夏時現的聲音又大了好些,“你隻顧着攬責任,可我問你:若是不喜歡了,為什麼要哭?可若是還喜歡,又為什麼舍得不去看?”
“你别管!”夏時隐雙眼通紅,克制隐忍,她站了起來,朝着夏時現尖聲喊道:“你走!你走!”
忍到現在,夏時現也有些惱了,他抄起桌上的茶杯砸了出去,似覺不夠,又抄起夏時隐的茶杯也砸了出去。
“哐——哐——”
夏時現蹭地站了起來,笑得冷漠,“哭,就隻知道哭,分明是有人欺負你,你為什麼不敢說出來?那些人真當我眼瞎耳聾,死了不成?你給我等着,我現在就去替你讨回來!”
明明沒一句好話,偏偏直戳的夏時隐的心每一處好地兒。令她即感動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