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澄湖光。
莺雀翅膀小巧地撲騰,追啄間,暈頭轉向,差點兒掉進湖裡,幼爪染了水,吓得仰頭奮振,才濕漉漉地落在枝頭,一隻擠着一隻。
曬着太陽,挨着擠着站成幾排,這行鬧着那行,又叽叽喳喳地鳴唱起來,清脆悅耳。
馬蹄聲也近了,漸漸地蓋住了林子裡的聲音,莺雀們懵懂低下頭,便看到為首的少年勒馬而止,仰起雪玉白臉,去看那山下石碑門牌。
趕了兩個時辰的馬,夏時隐終于帶人趕到了離明溪城最近的青陽書院。
青陽書院是西北地帶的百年書院,如今共有五百餘讀書人,秀才近百,每回中舉的也有十餘人,七年前才還出過狀元,教出的學生,不論才高行潔,比起平民百姓,至少品行穩重。
夏時隐是來尋人幫忙了,她要尋的人,得細心明智有能耐,不拘謹高傲,也得洞悉風俗民情,懂得與人心周旋。
夏時隐翻身下馬,待小厮将馬都綁束好了,才領着人爬上山。
新月哼哧哼哧爬的心悶腦熱,她擡眸望去,見夏時隐低着頭,步步走的認真專注,也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麼。
沒人知道夏時隐在想什麼,夏時隐也什麼都沒說。
待到了山頭,夏時隐與書院山長門内秘談,後轉行至中庭大殿,與此同時,便聽見山中徹響鐘聲。“咚——咚——”
所有學子聞聲陸陸紛紛往殿中趕回。
迎頭見竟是由一個陌生纖瘦的小少年站着位首,山長反倒站于一側,衆學子面面相觑,心裡各自猜測。
先到的、敢站在前頭的,自恃德才兼備,來日可期,便也敢擡眼與夏時隐對視,不怯不萎,頗有風骨。
他們大膽試探,也見那少年目光直率地看回來,面色淡然自若,沁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還算善藹。
“啧——”
夏時隐聽到了一聲輕啧,極低極輕,是埋着頭卻蓋不住心,不禁發出的。也許就是有意的。
夏時隐心知肚明:她沒聽到的聲音其實一直存在,在他們的心裡。
眼見着庭中站滿了人,院中小厮又踮着腳向外頭張望了一眼,确認後才如期将左右兩扇側門都關上了,于尾末朝上座躬身示意。
夏時隐側頭望向楚明霁,朝他抱拳拱手,柔聲道:“有勞明霁兄幫我守門,待會兒開始後,那道門——便是隻能出不能進了。”
“你放心。”楚明霁應她,聲音溫暖和氣。又轉頭看向底下,冰冷的目光似刀鋒劈砍在人身上,讓人覺得又冷又疼。
好淩厲的男人,明明瞧着溫潤如玉,偏偏又似殺氣沉沉。
學子們到底是文人,去哪兒都能受百姓禮讓三分,哪經過這般?
被楚明霁這麼不着痕迹地折騰了一番,一衆心裡便覺得似被架到了火上,這才謹慎斂眸,更鄭重其事地應對。
沒那麼簡單。這小公子瞧着弱不禁風,不堪一擊,可他突然開口,卻是故意将這把“刀”架起來,可想也是頗有城府與手段,萬萬不是好惹的。
隻是不知到底是何事。
庭中正大門,進來塵光。
後有冷面青年守在門口,高大壯碩的影子娓娓蔓進來,罩在人身上,衆人隻覺得似被一尊威風八面的神給鎮壓住了,無處遁形。
前有如玉少年不動聲色,在所有人的關注下,他察覺到了自己雖站在案上,比他們都高,但無人服氣。那少年眼底閃爍,又側過身睨了一眼身後的唯一座席。
下一刻,他沒有猶豫,幾步走過去,幹脆坐了下去,果斷、從容,無所畏懼,似脫了鞘的匕首,閃着冷冷刀光。
這一坐,身子便矮了許多,底下的人若是長的高些,甚至都可以平視她或是低一低眼了,隻要他們敢看。
夏時隐坐姿筆直,目色肅正,端嚴凜然道:“某今日前來,是為來尋些人才,為某效力,單行利國利民之事。此事短則兩年,長則五年,做得好,此生仕途不提官運鴻通,盡能施展抱負。”
一語落,人潮晃蕩,布衣聲窸窣,偶有玉佩叮鈴相撞。
“話倒是說的圓,也不知是不是正經路數,這公子小小年紀,拿什麼保證大家的官運亨通呢?是以這個‘不提’,莫不是因求賢若渴,有意含糊诓我們吧!”
“不行不行,下次恩科正是兩年後,一任兩年,豈不是耽誤科考?十年寒窗苦讀,家族期盼,怎可半途而廢,因些蠅頭小利而棄了根本!”
殿大如山谷,一點兒聲音便能響透,有人開了口,便有人跟着附和道:“利國利民是好事,倒不是不願,可怎麼跟家族交代?”
大家含沙射影地暗示夏時隐把話說全,要麼亮明身份,給他們的許諾增添足足的保證,要麼就把前景說清,便于他們權衡可能。
至于他們的真心想法,選财還是擇權,□□還是博取......
文人的獨特再于:口口聲聲絕對在國在家在禮,叫人尋不出半點錯,實則私心甚重,道貌岸然。
夏時隐既不意外,也不糾結,更不欲着道地亮明底細。
偏偏反其道而行地認同道:“言之有理呀!我所要行之事,盡是為民效力的蠻幹實事,一不保能名留青史,二不保能光宗耀祖,若想要飽私囊搏功名,确是不适合。”
一派正氣的語調,難掩言辭的鋒利,夏時隐的反擊頗有撕破臉的架勢,将衆人惡狠狠地刺怒。
一夥人不禁氣結,揮袖聲疊疊響起,震透整片屋宇。
“你怎麼說話呢!合着不做你的入幕之賓,便是虛僞之輩了?你這是強逼我們!強盜行徑!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