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時隐嘗過被保護的、信任的、習慣的人利落刺殺的滋味,她曆經一世,如今,除了新月她誰也不敢輕信。
“季明儲不是為我回去的。”夏時隐提醒秦桑,也是在提醒自己,她開口更正道:“他本就是楚國人。他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都是楚國人。”
“啊?”秦桑聽的一愣,更沒明白夏時隐突然這麼強調是為了什麼。
“我與季明儲雖稱兄道弟,可我一直知道:他是楚國人,我是夏國人,我們從來立場不同。若來日我們與他兵馬相對,也不存在背叛與對錯。”夏時隐目光重了幾分,敦敦教導道:“我們本就隻是因為一時的利益而走到一起的,然而聚散終有時。”
秦桑怔在原地,他望着夏時隐,退後幾步,又走近幾步,最後抱不平道:“可是他對你真的很好,你都不知道,營裡有對你不滿的、給你臉色看的,幾乎都被他狠狠揍過,他還警告我們:若再敢拿武力吓唬你……”
“那又怎樣?”夏時隐打斷秦桑,沖動地近乎倔強地質問道:“我信他對我是真心地,可那又怎樣?秦桑,待我踏平楚國時,你以為他還能接受我們嗎?國仇家恨,根本跨不過去!”
秦桑隻覺得血都跟着冷了,他望着夏時隐,似是重新認識他,見識他冷漠無情又野心勃勃的一面,“你要踏平楚國?”
夏時隐這才發現自己有些話未免說早了,也說絕了,氣過了頭,反而鎮定下來,她别過頭,借着走回書桌後的功夫,重盤心裡的計劃。
擡眸看回秦桑。夏時隐的目光耐人尋味,似遊于清泉下的魚,你看得見,也知它的确存在,可那距離是假的,你以為應該伸手的地方也是假的。
根本看不清虛實。
夏時隐委頓于椅子裡,隐然威勢,似笑非笑道:“可能沒到那一步,可趁亂打劫總是要的。”
秦桑怔怔望着夏時隐,半晌才抱着腦袋草草撓了撓,因為不解其意而頗為急躁,“所以你一來就督促讓我們操練,是早就算好了的吧,你知道楚國遲早會亂,你也想好了要攻城。”
夏時隐不便解釋,更不确定秦桑這莽夫能理解多少,她直直望着秦桑,倏然輕笑了聲,不答反問,一語雙關道:“我大費周章為你們在明溪城娶妻娶賢,安家落戶,我圖什麼?”
“你……你不是……”秦桑吞吞吐吐,他自然是記得的,為了說服武将們留下明溪城,夏時隐那天幾乎是舌戰群儒,而他們最後認命地留了下來,也是因為……
如今被這麼提醒了一句,秦桑一知半解,因無法勘破全局而迷茫起來,可他也知道有些話不能直說,他忘了眼屋頂窗外,也不想再問了。
“季明儲……可惜了!”秦桑的語氣頗為遺憾,如今冷靜下來,他也心知肚明:夏時隐說的那些道理雖然冷血,卻泾渭分明。
夏時隐見秦桑還有餘心英雄惜英雄,心裡不免打了個突,仍不放心地殷殷強調道:“秦桑,心存警惕!不要輕信任何人。”
秦桑看向夏時隐,見他始終理性清醒,一時忍不住評判起夏時隐的性格,“你倒是多疑警惕,你的心捂的熱嗎?”
秦桑故意刺了夏時隐一下,見夏時隐臉色煞白,如霜打的茄子,其實陡然弱了下來,他的心裡才好過了些。
昂着頭賭氣道:“其實你是什麼樣的人與我無關,畢竟無論如何,隻要我們的忠義所向一處,總能殊途同歸。文臣有文臣的方式,武将有武将的手段,咱們各顯神通!”
“自便!”夏時隐恹恹應了聲,她知道秦桑是性情中人,今日有不高興的地方沒藏着掖着,能大大方方地與她發作,也算是對她的信任了。
至于會不被人喜歡,這麼直白的面對雖然的确不好受,可她也能接受了。
不會背叛彼此,大家都忠君愛國。這樣就夠了。
見夏時隐一副垂頭認栽的喪氣模樣,秦桑反倒有些自責了,他拿關節重重叩了桌面一聲,雙手向後一背,便轉身往外走。“我走了。”
夏時隐讷讷擡頭,見秦桑走到大門口,又蓦然頓住腳,回頭看向自己。夏時隐毫無笑意地笑了亮聲,喉口滾動,下意識緊張起來。
秦桑噙着笑不以為意道:“你信不信,若今日季明儲在這兒,聽了我們的這段話,他也不會辯駁一句,反而會在出門後繼續揍我一頓,要我敬着你,護着你。”
“什麼?”夏時隐隻覺得自己的心似被人偷襲般撬開了鎖,她心尖一顫,白着臉幹笑了下。
秦桑見狀,隻搖搖頭唏噓道:“我也是成親了才有幾分開竅。季明儲不是為你回去的,可我相信他會為你回來,最長七天,不,三天,我賭他一定會回來見你。”
夏時隐行動開始木讷,她魂不守舍端起桌上的茶,又放下,再拿起,如此三番兩次,才不自在地含糊喝了一口。
秦桑說的這些話她想聽又不敢聽,一如她最喜歡楚明霁其實為她做了很多事,但從來不将這些付出放在嘴邊一樣。
“他這人太向着你了,便是你做了錯事,他也會想辦法将你的選擇變成對的。他對你很好。”秦桑柔軟地絮叨道:“我不知道未來真戰起來了我們該怎麼選擇,可至少現在還沒有,你——待他好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