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萦能想明白的,孫蘭若何嘗不知?
所以,在見到那堆稱得上寒酸的分例時,她面色不變地接下了,便自顧自地繡着花,平靜得讓人不解。
一旁的女侍為她不平了幾聲,卻沒換來主子的附和。
在宮中,跟對主子是最重要的,主子受辱,奴仆隻會更卑微。隻是……這孫婕妤怎麼一點都不為這處境擔憂?
女侍無法理解孫蘭若的心思,卻被她下一句話轉移了注意力。
“春草,收拾一下。”
她将繡繃往案上一放,轉頭收拾起自己。
春草“欸”了聲,忙動作起來。
皇後娘娘打壓孫婕妤的事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遍宮中。
夜晚,雲雨初歇,皇帝摟着孫蘭若問起此事。
孫蘭若勉強一笑,算是應答。
美人委屈垂眸,别有一番滋味。
見她如此,皇帝隻是笑笑,拍了拍她的面龐。“你是皇後選入宮的女官,一時被臨幸,皇後接受不了也是正常,你平日恭順些,皇後自然不會再與你為難。”
孫蘭若嬌羞地往皇帝胸口一埋,應聲。
燭火将息,隐在黑夜裡的美人面上露出幾分思量。
*
與此同時,折桂殿的東殿中燭火搖曳,阿萦與柳雪亭面面相觑。
阿萦本來已經躺下,準備熄滅榻邊的蠟燭。
一擡頭就見柳雪亭抱了床被子走進房間,站在她榻邊,眉眼間帶着疲倦,卻不肯眨眼。
阿萦有些被吓到:“你做什麼?”
柳雪亭:“李姊,我今夜可以睡在你這嗎?”
似是怕阿萦不同意,她又忙補了句,“不影響你,我睡地下便好。”
在阿萦愣神的功夫裡,柳雪亭飛快地将被子鋪好。
待阿萦回神,柳雪亭已經從善如流地躺下,這屋裡炭火燒得正旺,她的被子也厚,躺在地上也不覺得有涼意。
阿萦也不再說什麼,合眼,醞釀睡意。
半響,一個聲音從地下傳來,帶着些潮意。“李姊,年關了,我們能見到家人嗎?”
阿萦沒有睜眼,“宮女尚有與家人相見的機會,何況我們?定會有的。”
柳雪亭沒有說話,像是被安撫住了,又像是其他什麼。
良久,她又試着挑起話題,帶着些鼻音,“孫娘子做了婕妤,那她還能見家人嗎?”
這話把阿萦問倒了,她翻了個身,意識清醒了些,“婕妤之位不低,但族人觐見要過皇後那一關,看皇後的意思吧。”
榻旁的柳雪亭也翻了身,窸窸窣窣地,聲音近似嘟囔,“入宮才半年,我怎麼覺着已經過去很久了?”
“宮中事務不少,不比家裡。”阿萦附和,“雪亭是覺得累了嗎?”
這句話很快得到回應,聲音細小,仿佛下一秒就要睡過去了,“不是,隻是……做女官與我想的有些不同。”
阿萦:“也與我想的不同……”
入宮前想的女官當是鐵口直斷,肅正守禮的角色,入宮半年一直處理後宮隐私,她都快忘了她最初所想。
良久,月色透過百棂窗照進屋裡,在殿中的石闆上投下扇形的光圈。
阿萦才把被子裹緊了些,聲音有些缥缈,“那一天不會太遠。”
*
孫蘭若上位,威脅最大的不是齊妃,而是惠妃。
被封婕妤以來,她不太被齊妃搭理,反倒時常撞到惠妃的槍口上。
齊妃勢大,有子有女,不在意她奪去的恩寵,即便不爽她,也隻會讓她吃暗虧。
惠妃早已無謂名聲,而今改頭換面,又有了争寵的心思,時常與孫蘭若起矛盾。
這些關竅,在每月嫔妃向皇後請安之時,體現得淋漓盡緻。
不過,這與阿萦無關了。
年關事務繁雜,阿萦置身其中,忙得有些焦頭爛額。
爍金抱着一堆書卷走進,放到阿萦的書案邊,“掌司,這是皇後娘娘安排的宴會章程。”
阿萦打開翻了幾眼,上面是各司的布置,都需要她去協調。
她揉了揉脖子,起身。
見爍金還僵着,又看了她一眼,“走吧!”
往年的除夕宴她不曾參與,今夕的除夕宴她竟在其中做了布置,阿萦看着面前的尚服司,有些感慨。
好不容易交代完這些事宜,路過太液池,又見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向椒房殿方向走去。
蕭晏!
他瞧着正從禦書房出來,準備向皇後娘娘請安。
阿萦的面上一下帶上了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笑。
蕭晏也看到了她,雙眸老遠便鎖在她身上,礙于她身邊的女侍,隻是客套地打了聲招呼,“李掌司。”
“靖安王是要去向娘娘請安嗎?”阿萦明知故問。
蕭晏含笑:“是,李掌司這是要去何處?”
“我正要回椒房殿複命。”
蕭晏順勢說出那句話:“不如一同前往?”
阿萦笑着應下。
冬日的日光十分吝啬,照在身上,不見溫度。
阿萦出來時有些急,隻披了件薄??,此刻事情完成,慢慢前行反倒覺着有些冷,她稍微收攏了些衣裳。
蕭晏一眼便看出了異常,伸手想将自己的衣衫取下,不知想到了什麼,頓住,微側身子,替她擋住湖邊吹來的風。
阿萦的眉目悄無聲息地舒展開來,“聽聞殿下前陣子被封侍中,日後可是要長留建康?”
說是侍中,但都知道這職位無實權,皇子被封侍中不稀奇,但兄長這般戰功顯赫的皇子也被封侍中,擺明就是陛下想削弱他的權力。
這位陛下啊,疑心病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