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人久久不應答,阿萦轉頭一看,對上他的眼,不禁笑了起來。
他的眼裡什麼也沒有,像一面鏡子,映出她的面龐。
“或許,留在建康也不錯。”
他如是說,眼睛卻沒離開她分毫。
*
翌日,折桂殿
清晨碧水來喚時,一連喚了幾聲,床上都沒反應。
她有些急,在床邊大聲又喚了一聲,“掌司,該起了。”
這一聲直接将阿萦從混沌中拉了出來,陷入頭痛欲裂,四肢乏力的困境。
她想勉強撐着起來,卻快要感覺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
這樣不行,非得請碧水幫忙去宣谕司告一天假。
飛快交代完之後她又睡了過去。
柳雪亭用完午膳回殿中,路過李姊的房間,透過縫隙向裡一瞥,竟發現李姊竟然躺在床上。
心裡湧現出止不住的驚訝:李姊平日最是守時,怎麼今日這時還沒起?
她走進查看,才發覺李姊面上潮紅,她拿手去輕觸李姊額頭。
呀!好燙。
顯然是有些發熱。
柳雪亭視線一轉,見到一旁的薄氂,一下便猜出了原委。
“柳女史可是來看望李掌司的?”
這時,李姊身邊常見的那位女侍打開門,在地磚上投射出一條影子,她手中提着厚厚的木盒,沒等柳雪亭回話,她便将木盒放到李姊身旁的食案上打開。
裡頭是亦克化的肉糜粥,還有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正冒着熱氣。
見柳雪亭看着,那女侍解釋了一番,“這粥是李掌司早晨要的,這湯藥是皇後娘娘得知後,找人煎了送來的。”
這番解釋細緻周到,叫柳雪亭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站起走到炭盆邊,将炭火撥得更旺些。
阿萦被喚醒,還在迷蒙中,就先被灌了一碗湯藥,苦掉牙的汁水一下令她清醒過來,她環視一圈。“雪亭怎麼在這?”
“平日最守時的李姊忽然病了,我自然要來看看。”柳雪亭上前,抖了抖架子上的薄氂,上面依稀可見昨日穿過的痕迹,“倒是李姊,在這寒冬臘月也不太注意了些。”
阿萦見她動作,忽然有些心虛,拿手遮了遮眼,問:“什麼時辰了?”
碧水将粥端過來,這粥熬得好,不等她靠近就香氣撲鼻了,勾起她的饞意,“午時了,娘娘那邊爍金去打了招呼,掌司這幾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阿萦接過粥,喝得斯文,動作卻不慢,三下五除二,這碗粥就見底了。
碧水繼續說:“女醫來給您看過了,說是事務繁雜造成的過于勞累,加上昨日受了寒,一堆積今日就發了熱。”
阿萦仍沉浸在那碗粥的美味中,暗自感慨:在餓了之後,遇到了這樣好吃的東西是她辛苦的福報。
她擦了擦嘴,一擡頭就見碧水和雪亭兩張臉近在咫尺。
想到碧水方才所說,阿萦忽然有些結巴:“我知曉了,這幾日一定好好修養。”
心裡卻暗暗想到:許是入宮之後隻能在屋子裡練五禽戲,施展不開,身子才變得有些虛。看來往後還是要尋一處地方練武。
柳雪亭見李姊面上若有所思,還以為她明白了些什麼,哪知她心中所想?
見李姊喝完藥,吃完粥,時辰也不早了,起身正欲離開。
忽然外頭有人敲門,一個内侍的聲音傳進來,“李掌司昨日落的大??給您送來了。”
柳雪亭回頭看了一眼李姊,卻不知她的李姊心裡也滿是疑惑,隻是面上不做表情。
門打開,内侍手捧托盤恭敬奉上,上頭放了件暗紫色的大??,整體瞧着平平無奇,隻那領口——是少見的白狐狸毛,潔白的,幾乎沒有半分雜質。
柳雪亭接過,嘴中嘟囔:“李姊何時有了這樣一件大???”
碧水在一旁不說話。
倒是阿萦一眼就瞧出了那内侍,分明是上回兄長身邊的内侍。
再看那大??,外表瞧着平平無奇,伸手上去一摸,裡頭的布料柔軟得不像話,用手一捏,内外的夾層綿軟得觸不到底,教一般的大??不知厚實多少,分明是皮毛的手感。
這大??是将皮毛縫在了裡頭做了夾層。
阿萦掩飾道:“我的衣裳不少,隻是平日總穿這幾件,總會有你不曾見過的。”
柳雪亭應聲,接受了這個說法,看了眼就告辭離開。
望着她離去的身影,阿萦才松下身子,一轉過身就見碧水将一切收入眼裡,淡笑不言的模樣,心裡一顫。
碧水每日跟着她,哪裡不知道她有幾件衣服,雪亭不知這大??不是宮中的,她還能不知道嗎?
隻是她不言語,倒叫阿萦不知如何開口。
所幸碧水很快便回了宣谕司。
這宮中的人,最會的便是明哲保身。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若是好奇心太重,窺探了幾分也罷,若是一下見到人家秘密的中心,最容易招來殺身之禍。
阿萦便這樣躺了三日,每日兩副湯藥,三餐粥水,坐卧聽窗外風雨。
到了第三日,她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除夕夜也到了。
宮中張燈結彩,皇後參加完前朝的宴會後就回了椒房殿。
陛下按例應當與皇後一同守歲,但今歲齊妃邀了陛下,陛下便歇在了未央宮。
阿萦與梅香一同圍坐在皇後身旁,三人擁着炭火,笑意融融,少有的無主仆之别的時候。
也不知是誰提出的飛花令,以前朝詩人的名句做源,皇後見着案上擺的梅花枝,提議便是以“梅”字起令。
皇後道:“山有嘉卉,侯栗侯梅。”
這是《詩》中的梅。
梅香自得:“若作和羹,爾惟鹽梅。”
這是少有寫梅為食的詩,梅香一念出口,皇後與阿萦便笑了起來。
一下便到了阿萦:“終南何有?有條有梅。”
梅香愣了一下,很快便吹捧道:“不愧是娘娘選出的女狀元,念出的這一句一聽簡單,實則有風骨。”
皇後也笑起來,附和。
屋裡炭火熱融融,香爐上香冉冉而上,合着椒房殿的芬芳,叫人有些微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