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分,太液池邊的柳樹新發了枝桠,宮女們路過時總要摘些下來,編成小環戴在手上,互相打趣,玩鬧着。
對于阿萦這樣不喜柳絮的人來講,柳樹發芽就不是好事了。
她坐在宣谕司的殿中,望着從窗外飄進來的柳絮,歎了口氣。
一旁的碧水瞧見她的神情,起身去掩窗。
窗外的場景一下落入她的眼簾,孫婕妤,不,應該是蘭婕妤了,她伴着陛下坐在太液池邊垂釣,從宣谕司的窗子向外看去,恰好能見到侍奉他們仆從的身影。
她垂眸将窗子合攏,這一個月來,蘭婕妤愈發得寵。從前都是齊妃伴着陛下,如今陛下身邊出現得最多的反倒成了蘭婕妤。
阿萦見碧水神情,一下就猜出她見到了什麼,握着筆的手一頓。
皇後娘娘安排的選秀在六月份,各地官吏都在為陛下收集美人,想要借此機會攀附權貴,孫蘭若不會不知道,她這一月屢次與齊妃、惠妃對上,估計也是着急這事。
不過,這些擾不了娘娘的心,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阿萦眼眸一轉,一下停在書案上的折子上——北朝耐不住了。
自陛下建立新朝以來,北朝沉寂許久,除了祭天大典時派過使臣,之後再無音訊。常人隻道是北朝收了心,但明眼人哪裡看不出,北朝另有謀算。
皇後娘娘的父親季國公正是管理外交的鴻胪寺卿,這不,除夕剛過,北朝便派使者前來,說要與南朝商榷兩朝關系。
這事陛下應允,交由季國公與文宣王負責。
季國公從前便是商戶出身,新朝建立時領了個這樣的差事,本朝無諸侯,原以為是個虛職,清閑差事,哪裡想得到這樣的職務有一天也會變成他的負累?
外交之事,本是權衡之術,季國公無能,也無力去負責,接任以來,暗裡傳書向皇後求助了不少次。
娘娘自是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季國公出錯,索性讓她做中間人,為他們傳遞消息。
她是女官,平日可以得了令出宮去,又是宣谕司掌司,與季國公往來也算正常,縱是陛下問起,也有說法。
想到這,她又細細地看了一下這份由娘娘撰寫的文書,上面提及南北兩朝互惠互利的通商之事,以商促發展,無論從北朝還是南朝的角度來說,都是一份可行之策。
處處周密,兼顧兩國之利,任誰都不會想到這樣一份提案出自中宮之手。
整理完,阿萦揚聲道:“爍金,準備出宮一趟。”
*
雖是初春,天卻沒見着暖,守衛南門的侍衛在冷風中站立,搓了搓手,悄悄地抖了抖腿,又繼續站立,生怕長官見到責罰。
忽然,宮道遠處傳來一聲悠遠的銅鈴聲。
侍衛趕忙上前查看,隻見一個女侍趕着一輛罩着精美绫羅,挂着朱雀銅鈴的馬車朝這處駛來。
後宮中人?
他正要攔截,一旁的同僚見了,一隻手攔住他,先一步上前将障礙物挪開。
他遠遠地瞧着,就見那馬車簾被掀開一角,一雙素白的手遞出一副銅制的令牌,伴着這令牌的,是如珠玉落地的聲音——
“宣谕司掌司奉皇後娘娘之命出宮。”
同僚飛快查驗後,将馬車送離了南門。
唯有那侍衛望着那馬車久久回不過神,他問同僚:“這是什麼人?”
同僚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是皇後娘娘親選的女官大人,你年前在北門任職,也難怪不知道她們,她們與宮女不同,算是内臣,得了皇後的令便可出入宮門。”
季國公早早地在府中等候,他與娘娘約定的時間正是每三日的午時,此刻聽到門童傳來的消息,有些喜不自勝。
“快請掌司進來!”
戴着帷帽的女郎進屋,于季國公而言如同天降甘露。他歡喜地湊上前,接過那份文書,沒等周圍人下去,便拆開來,邊看邊喃喃出聲。
看到最後,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阿萦在一旁瞧着,面上沒情緒,心裡卻是腹诽了起來。
陛下那樣一個多疑的人,怎麼會不知自家嶽丈有多大的本事?
按陛下那樣的做派,季國公的一切應該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應該知曉他的策略來源于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