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雲初一腳高一腳低地往前走着,右肩時不時蹭過徐翊穩穩撐着傘的手臂。
一蹭到人,她便默默挪到邊緣,下一刻傘柄便朝她這裡挪過來,她的肩膀再次蹭上他的手臂。
“小心,往這裡走一點。”
指節分明的手握住她的肩頭,帶着她繞過水塘,挑着幹淨的地方走,随後又妥帖地松開。
下意識将手裡的東西握得更緊了些,宋雲初将頭撇過去,看着漫天的雨絲。
這雨下了一整天,依然淅淅瀝瀝地持續着。
半盞茶之後,她敲響了一位大娘家的門,并眼疾手快地占據了大娘的所有視線:“這是您家訂的兩把刀,煩請收貨。”
被擋住大半的徐翊淡淡地看了一眼小宋掌櫃的背影,安靜地當一個撐傘小二。
“東西确實不錯。”大娘點點頭,往後瞧見徐翊,眼睛霎時亮了,但随即又猶疑地在他和宋雲初之間來回,“這位是?”
“我是宋氏的賬房先生。”
“哦。”她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問出了宋雲初意料之中的問題,“是何方人士?家住哪裡?”
這是今日不知道第幾次了。
在一旁等着的宋雲初擡頭望了望天色,抱着胳膊,指尖一敲一敲打着節奏。
還剩一家貨沒送。
雖然早早就出發,但這未停的雨到底影響了進度,更重要的一點是……她擡眸瞄了一眼面色如常對答如流的徐翊。
“我們還有貨沒送完,下次大娘來我們鋪子裡,備上茶,我再陪您好好聊。”總算注意到她的焦急,他三言兩句結束話題。
“一定一定!”
竹傘再度被撐開,他們沿着大街往西走去。
“怎麼了?”意識到她時不時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徐翊不動聲色地問道。
宋雲初摸了摸鼻子,看着傘沿低落的雨滴:“我隻是好奇你今日怎麼穿成這樣。”
他的衣服都是最近新購置的。
身量高還手長腳長的,穿不下工人們的工服,隻得在最近有閑錢時給他添置了些新衣裳,算是用他賬房先生的工錢買的。
這平常的深藍色直裰長袍穿在他身上,更顯得他眉目如畫,仿佛天人下凡。配上他通身不能逼視的氣度,更叫大娘們眼睛發亮,總要抓住他問問情況。
這一拖,距離申時便隻剩一刻鐘了。
路過一家甜水鋪,她停下腳步。面對徐翊疑惑的眼神,她擡起手指了指西方的天,解釋得十分合理,“這家人在城西,若是你和我一起去,太折騰了。”
一個人,她就可以在雨裡猛沖;兩個人嘛。她隐晦地看了一眼不大的雨傘,和二人被打濕的衣角。
怕是又要喜提感冒套餐了。
無視她殷切希望的眼神,徐翊将傘撐在二人頭頂,學着她指了指天:“你怕高嗎?”
怕高?
當然不怕。宋雲初疑惑地搖了搖頭。
“那就冒犯了。”他伸手拎過貨一背,把傘柄塞進了她手裡,“這樣快些。”
怎麼快些?
她茫然地接過,隻覺得有兩隻手分别從自己的背後和膝彎處輕輕一托,視線突然開闊,飛上了房頂。
驟然騰空,第一次體驗輕功的宋雲初心跳急促,輕呼一聲,下意識攥緊了他的肩膀,眼神無處安放。
手中傘一歪,一片細密的雨和着徐翊落下的發絲一起搭在她臉畔,那股清新的、說不上來的香氣再度萦繞住她。
略過幾間房頂,徐翊停下下來,将人往上托了托,低頭去看她。她的睫毛正快速顫動,待在他懷裡不敢動彈,隻好一手揪住他,一手軟弱無力地撐傘。
“圈住我,拿好。”他的聲音如霧一般壓下,指導她勾住自己的脖子,再兩手一起握着傘。
她近乎無聲地應了句好,繃着表情,眼神越過他的耳畔看向遠方,抻着腦袋緩緩湊近,默默扶正傘,将二人的身影都籠罩其中。
宋雲初的表現正常,但在徐翊的眼裡,她一張臉分明紅得厲害,心跳如擂鼓。
幾個起落之後,徐翊帶着渾身僵硬的宋雲初落在了一處房頂上。
她隻聽耳邊和沉穩的心跳聲一同傳來的清朗男聲:“哪戶人家?”
已經到城西了。
她默默地看了兩眼周圍,誠實說道:“站在上面我認不出。”
“……”
再次站在地面上,小宋掌櫃還是有點腿軟,站在原地緩了好大一會兒,方才擡手一指:“這裡。”
幸好趕上了最後的時限。
“宋氏外賣,晚到必賠。”距離交貨時間還有半刻鐘。
仔細檢查兩遍象征着銀子的貨單,小宋掌櫃滿意地收到懷裡,多虧了他的輕功。
不過……
“你這功夫這麼好,當初怎會被那些匪徒傷得這麼重?”她上下打量一圈身旁的徐翊,肯定道,“定是他們仗着人多偷襲你。”
城外的那些山匪,多年來已經成了陳州江城的心腹大患,狡兔三窟,官府出兵了好幾次都未曾能将其一網打盡。
徐翊沉默地點頭。
這雨又晝夜不停地下了好幾天。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宋氏鑄劍鋪迎來了一位年邁男子。
“如今這裡不太方便,能否換個地方交貨?”
“當然可以。”她拿過貨單遞給他,“吳老闆是吧?當時就是您來我們店裡下單子的。”
聞言,吳老闆有些驚訝:“沒想到小宋掌櫃還記得我。”
他左手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另一個地址:“不巧,這家倉庫因近日漏水了,隻能勞煩換個地方。”
“無妨,送哪兒都是送,我們會準時到的。”宋雲初送走了老者,才定睛看了一眼單子上新的地址,是江城城門外不遠處的一個小屋子,離往來驿站不遠。
沒有多想,她将貨單順便遞給言一瞧:“既然要将東西送得這麼遠,我自己去吧,店裡不能沒人。”
“不行,你一個人去不安全。”徐翊當即反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