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瑞雪飄了兩夜,兵馬鐵蹄聲也竄動了兩夜。
遙望皇宮之處燈火通明,蘇淮歌垂着眉眼将身上鶴氅緊了緊。
窗前案上落了朵梅花殷紅紮眼,她提筆寫了認罪書,将所有罪責攬在她一人身上,惟求能保全蘇家上下。
落款提名時,将那朵梅花一同拓在青陽郡主印上,信紙用玉煙杆壓在案前探進的梅花枝芽下,有淚珠滑落在紙上,洇在其中一“悔”字上。
七皇子收到謝淵被關押在郡主府地牢的消息時,已是次日清晨。
“立刻派數百護衛往郡主府去!本王要親自去向那毒婦要人!”
“是!殿下。”
不過半個時辰,郡主府被一衆親王護衛兵重重包圍,恐怕連隻鳥都難逃得出去,郡主閨房前被積雪掩蓋下的血迹,如今又被踏出。
血迹被白雪洗脫,未有消失得幹淨,反倒是暈染開來,框在數個腳印凹陷之中,映照得枝上梅花更是刺眼。
房門被猛地踹開時,蘇淮卿正坐在窗前案邊煮着清茶,見七皇子來,竟也沒有半點驚異,倒是彎着唇緩緩站起身,從容行了禮。
“臣女見過七皇子殿下。”
眼前人不論聲貌舉止皆若明月春水,耳上珠铛發上銀簪,身上月白衣裳,秋水明眸,柳眉薄唇,一颦一笑嬌柔靜雅,如此絕色,全然不能與傳聞中狠厲跋扈、驕奢縱.欲的青陽郡主視為一人。
總是聽傳聞卻不曾見過真人的七皇子,這一瞬竟覺得有些能理解謝淵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了。
至少他謝淵不是個眼盲心瞎的。
“咳咳。”
七皇子清嗓回了回神,揚袖便有人遞上劍來,他猛地抽出,竟未能拿得住,劍落在地上,響聲清脆。
蘇淮卿挑眉看了七皇子一眼,心想,如此無能無才之人,果如傳聞中空得聖寵,将要而立之年卻無任何成就,連把劍都拿不穩,又如何能坐得穩玉階之上的皇位。
可謝淵卻要輔佐這樣一人奪嫡上位,究竟是為何?
正想着,七皇子不等身旁侍衛動作,先一步利落彎腰拾起地上的劍,忽地指向她脖頸,怒斥:“大膽逆賊,與太子蛇鼠一窩圖謀皇位,意圖刺殺陛下奪嫡,如今太子已被本王的軍隊困在城中,爾等速将大泯功臣謝淵交出,本王還可饒你不死!”
蘇淮卿揚了揚唇角,轉身将煮好的清茶斟出一杯捧在掌心,阖上眼輕嗅冒着水汽的茶香。
再睜眼時,眸中盡是清明,七皇子聽她溫聲道:“殿下想要的人,便不是由着臣女選擇,給與不給,憑殿下的能力,在這小小郡主府自是能夠尋得到他,隻是謝淵入了地牢便是嚴刑拷打,臣女的手段殿下當有耳聞,已過兩日,不知他還能挺得過幾時,等不等得殿下的人尋到。”
“那你這毒婦還不快交代!”
七皇子急的寒冬裡滿額汗珠,手上的劍更是抖了又抖,想殺了蘇淮卿洩憤,又不敢動手。
一是怕殺了她不能及時找到謝淵,沒了謝淵給他出謀劃策,他的皇位哪怕是現下拿到了手,也坐不穩幾日。
二是怕殺了她會惹怒了謝淵,到時後果是他現在無法預想,也不敢預想的。
别看謝淵平日裡多清冷疏離,是自恃克制之人,就憑上次刺殺她失敗後謝淵那狠厲眼神,至今還時常入他七皇子的噩夢裡,想來若是當真動了蘇淮卿半根毫毛,謝淵發起瘋來,怕是要魔擋殺魔、佛擋殺佛,到時候,他認不認他這個七皇子,還得另說。
想到這,七皇子不禁打了個冷顫,見蘇淮卿不語,隻是品茶,他無奈催促道:“哎呀!你快說呀!急死本王了!”
蘇淮卿見他這般着急,不禁勾起唇角,這才将手中清茶放回桌上。
她在賭,賭謝淵于他,究竟多麼重要。
如今看來,在七皇子這裡,謝淵足以做她兌換蘇家上下性命的籌碼。
“臣女有個不情之請”,蘇淮卿上前行了禮,将寫好的認罪書遞向七皇子,“這是臣女的認罪書,懇請殿下将先前所有過錯歸罪于臣女一人,放過蘇家,放過阿爹,命他告老還鄉再不入京可好?”
七皇子看向眼前這個身形纖弱嬌柔的女子,心中竟莫名油然一股憐意。
還以為她是想用謝淵來換自己活命,不成是想用自己換蘇家無恙。
七皇子将她認罪書接下,歎了口氣道:“此事再議,但在一切塵埃落定前,本王會盡力保下蘇家。”
蘇淮卿和蘇家的事還是交給謝淵決斷才好,他可不敢下什麼論斷。
“多謝殿下”,蘇淮卿悄悄松了口氣,想來事情還有轉機。
“那你現下可是能告訴本王,謝淵身處何處了吧?”
蘇淮卿颔首,道:“後院水井旁有機關,按下可通暗道,謝淵便在其中。”
“快!快!派人去尋,務必盡快将謝大人平安帶回!”
“是,殿下!”
領命的公公立馬吩咐下去,幾十護衛軍忙向後院奔去,生怕耽誤片刻,他們的謝大人會有何閃失。
待七皇子的人将謝淵帶回時,他面色唇色皆是慘白,臉上倒是不見傷痕,可身上盡是皮開肉綻。
白色裡衣被血浸染,如今傷口還在向外滲着血,便連同那單薄的布料粘連在傷口上,之後處理傷口更換衣裳,恐怕也是要叫人疼昏過去的。
回來的侍衛說,在行刑處有一木桶裡全是血水,長鞭浸在其中,想來是在用刑前還要特意用鹽水浸泡之後再打在身上。
如此狠毒手段,實難想到是出自蘇淮卿之手,更何況謝淵于她少說也有五年侍候的苦勞,更别說兩人不知從何時起多出的那份床笫之歡,哪怕沒有所謂真情,也該念他幾分苦勞吧,何必這樣心狠。
七皇子這樣抱怨着,卻見謝淵在一旁強撐着擡起手,攥上他衣袖,道:“莫要再說了...郡主最恨旁人欺騙,更何況是...我呢,她這般氣惱,我能理解...”
說完,又是咳出一灘血,七皇子忙喊人叫太醫來,又說要将他盡快送回王府,甚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摘下來給謝淵蓋在身上。
“哎呀!謝大人!你可真是栽在那毒婦手裡了!本王真是叫不醒你了!你說這毒婦有什麼好的?啊?不就長得漂亮點嗎?待你這般心狠,甚想要你的命,你還這樣為她說話!你可真是...真是冥頑不靈!”
謝淵搖搖頭,擡手拔出一旁侍衛的佩劍。
“不許說她。”
七皇子看他拔劍,立馬後退幾步,躲到公公身後,指着謝淵道:“你你你...你把劍放下!我不就嘴上為你抱個不平嗎!我不說就是了,怎麼還急眼了?!”
謝淵皺眉,顫着手,将身上力氣壓在肩上,強支起身子,“我隻是借它起身。”
衆人見他強行起身,忙上前攙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