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大婚,按規矩,蘇湄需在戌時沐浴更衣,換上紅色裡衣,待到榻上之後再換上紅鸾鞋,至此雙腳便不可再落地,否則是沾了晦氣,壞了婚事,直到明日吉時梳洗之後方得随意走動,但也不得出了閨房,見了外人。
可阿公的喘鳴症突然加重,阿婆忙去找家中備下應急的幾副藥,卻發現被鼠蟲之類啃食過,飲片灑落在櫥中,混作一處,如何也是用不得了。
蘇湄在屋裡便聽到阿公的咳聲,又聽到有時喘不上氣時猛吸氣的聲音,于是忙推開門,奔去阿公阿婆的房門前,敲門問道:“阿婆,阿公的喘鳴症可是犯了?”
“沒事...咳咳咳——”
阿公想要應聲來讓蘇湄放心,卻止不住地咳,已是沒有氣力多說幾句,順着胸口的手動作不敢停下。
阿婆見他唇色微紫,大口大口吸氣模樣瞧着也實在難受,便也哭着給他順氣,一邊又怕蘇湄擔心,顫着聲與門外焦急敲門的蘇湄說道:“湄兒,莫要擔心,是你阿公老毛病犯了。”
蘇湄聞言也顧不得其他,推門進了屋中,見阿公咳得喘不來氣,眼眶瞬間挂上淚珠,“阿婆,裴玉先前開給阿公的藥放在哪處了?我這便去煎上。”
“藥包被老鼠咬破了,裡面的藥材也被啃得剩些渣滓,受潮用不得了”,阿婆留着淚,原本溝壑的臉上盡是淚花。
“那我這便往附近的藥鋪去,定會還有人在的!”
蘇湄說着便要向外奔,卻被阿公攔下,“湄兒...咳咳——你明日就要嫁人了...可不好為了我這個老頭子破了規矩...都是老毛病了,沒事的...咳咳——”
“阿公,何事都不比您與阿婆”,蘇湄紅着眼,輕撫阿婆的肩,“阿婆,湄兒會盡快趕回。”
阿婆拍拍她手背,哭着:“苦了你了,孩子。”
蘇湄搖搖頭,“得阿公阿婆看顧至今,是湄兒之幸事。”
說完便拿過桌上的帷帽戴好,向外奔去。
因昨日才下過雨,路上多泥濘,方才蘇湄跑得急,紅鸾鞋未有來得及換下,現下鮮紅鞋面上染上髒污,頗有些紮眼。
裴玉在烏城,離無涯鎮也需一個時辰的路程,她沒有馬車,趕不去也來不及,隻能在這附近的藥鋪去尋,卻也不過二三處。
更何況夜色漸深,哪怕有守在鋪中防盜竊之事的小郎,也難說會不會願意再為她這一個病患開張。
但如今她唯有一試。
阿公的喘鳴症雖是痼疾,但難說情狀危急與否,縱使當真像阿公所說,挺一挺便可轉好,但犯病時阿公那般難受模樣,蘇湄也不忍束手看着。
阿公阿婆說過,她是他們在孤山山腳的河岸撿回的,醒來時已是失去記憶,也忘了名字,隻隐約記得自己為“蘇”姓,兩人便取河岸之意,以蘇為姓氏,喚她蘇湄。
與阿公阿婆相處時日将要有兩個年歲,受兩人照拂太多,若不是他們心善将她救下,她如今還不知在哪處。
這救命之恩,她銘記于心,唯有盡己之力,供養他們餘下的年歲裡過得平順富足些。
裴玉求娶她時與她說過,婚後會将阿公阿婆同接去京城,為他們買下一處居所,方便她平日來往,也方便照料兩位老人。
裴玉所言所行無不在為她着想,這般極好的人,蘇湄遇上,心覺實在幸運,隻是她仍未知曉他究竟何時對她動的心,裴玉也不曾提過此事。
這般回想着舊事,待尋至一家還明亮着的藥鋪前,竟也不覺得多累,隻是有些氣喘地敲了敲門,問向裡面:“可還有人在?”
“何事?”
門被打開,果見一模樣年輕的小郎站在屋内,臉上盡是不耐煩。
見是一帶着帷帽,鞋上裙擺盡是泥污的女子,那人眉頭皺得更甚,“這麼晚了,還來敲什麼門,門上挂着歇業二字可是瞧不見?盡叫你們這些沒長眼睛的打擾,連着幾夜都沒休息好了!”
蘇湄知此人正拿她出着悶氣,可阿公病情實在急迫,尋了其它幾處都不見鋪中亮着燭光,想來也隻有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也無法,隻能忍下,好聲與他商議道:“小女家中病父突犯喘鳴,家中藥草用盡,隻得前來叨擾,想請您為家父配上幾副中藥,緩此急症,眼下情狀危急,唯有此舉,多有得罪冒犯,甚歉。”
說着,她将錢袋取出,裡面的銅錢已是她身上全部積蓄,待将錢袋遞給小郎,又道:“小女身上暫且隻有這些,先付上藥錢其餘盡是給您的酬勞,明日定再帶上銀錢來登門道謝。”
“就這點?”
小郎拿過錢袋掂量幾下,打開看裡面竟連顆碎銀都不見,随手便将錢袋扔到蘇湄身上,鄙夷罵道:“拿這點錢就想讓小爺辦事,你個賤婦瞧不起誰呢?”
蘇湄看着地上灑落的銅錢,蓦地從袖中掏出匕首,直指向那人,怒道:“深夜叨擾是我無奈之舉,緣由歉意我盡已與你說完,你還這般咄咄逼人之勢,就不怕我去報官,告你欺壓百姓,為貪得無厭奸佞之徒嗎?!”
匕首是裴玉自那次她被綁後特意找人定做來給她護身的,近來已習慣系在腕間,沒成想竟在這時派上用場。
本以為不過是個隻會死纏爛打的弱女子,沒想到她竟從袖間掏出了利器,小郎見此情狀,下意識舉起手來後退幾步,“你...你個潑婦!不給就是不給,怎還以此相逼,你以為你一弱女子氣力能敵得過我嗎?!”
“敵得過敵不過,我也隻能這般!”匕首在月光下淩着寒光,蘇湄聲冷卻帶上幾分哽咽:“阿公阿婆還在家中等我,也唯有等我,我如何能不心急?!”
不遠處有馬車駛來的聲響,小郎正要上前來奪蘇湄的匕首,卻被她閃開,反倒是自己被門楣絆了一腳,差點臉面着地。
蘇湄轉身以匕首指向小郎,見那高大馬車停下在這藥鋪前,那般雍容華貴的外飾,之後跟着一隊人馬,想來馬車之中定是身份不俗之人。
有一人侍衛裝扮緊跟在馬車之後,待馬車停好,便下了馬,走到還在撲弄身上灰的小郎身前,從腰間掏出一包銀錢,錢袋上繡着銀線,瞧着便沉甸甸地,一把扔進小郎懷裡,抱臂問道:“高熱不退該用何藥?”
小郎摸着銀錢袋子立刻咧開嘴,一臉谄媚,弓着腰身應着:“敢問大人可是因何高熱?”
“寒氣侵體所緻,畏寒,頭痛,偶有幾聲咳嗽。”
不等小郎多問幾句,侍衛便能一通說出病證,聽着不像是第一次遇着這般情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