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我們不會孤單,我們會去一個再也沒有痛苦的地方……”
舞台中央的老人保持着那個推出去的姿勢,腦袋無力的垂着,在瞳孔渙散的最後一個瞬間,看到那把閃着寒光的刀,劃破了年輕的手腕。
“我那時昏昏沉沉的,什麼也記不住,有時候睜開眼睛,李老師就守在我身邊。”陳譽說,闫馳不知道在他短暫沉默的這幾秒鐘裡,發生了怎樣毛骨悚然的故事。
她不眠不休的守着他,為了不去廁所連口水都不敢喝,她用自己的方式從閻王手裡搶生命,可最後還是出現了纰漏。
陳譽被他失去理智的母親找到,她劫持了他,也可能是騙,總之陳譽沒有反抗,被她帶到了天台。
期間發生了什麼沒人知道,陳譽被趕來的人解救下來,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母親墜樓身亡,後來他被李老師帶離了海市,那輛出租車在路上發生了意外,他也差點死在那場事故中。
闫馳簡直無法想象,一個幹癟瘦弱的六旬老太太是如何在四面楚歌的情況下護了他半個月,又是是如何千裡迢迢連夜趕到海市的。
他突然就有點後怕,如果那天沒在路邊吃那碗面,如果李老師沒有迅速的清醒過來喊出陳譽的名字,如果她一開始沒有及時出現在海市,那結果會是怎樣?
“我抓住一根稻草,就拼命的纏了上去,”陳譽說,“那是因為我從小就壞,身體裡流着劣質的基因,連血都是臭的。”
“有人在我的手腕上割了一刀,我就騙她跳下深淵,有人拉我回到人間,我就賴上她,攪得她不得安甯,”陳譽努力想别開視線,可那雙眼睛太明亮了,他舍不得。
“有人在我心上輕輕碰了一下,我就騙他算計他,讓他陪我一起去死。”陳譽慢慢的說,“我就是這樣,爛透了。”
“讨厭我嗎?”他終于别開視線,目光平靜而空洞,帶着死一樣的沉寂,“我一直都在算計你。”
闫馳動了動唇,有什麼話梗在心口。
讨厭你什麼?
讨厭你拼命的活下來?讨厭你生來就在深淵?還是讨厭你一命抵一命等價交換?
闫馳輕輕捧住他的臉,讓他看向自己。
“怎麼自己一個人扛了這麼久?”
陳譽的睫毛抖了一下,眼珠頓挫的移動,闫馳就盯着那一點點的光,慢慢的說:“這些都不是你的錯,那是你自保的本能,沒有人可以比你做的更好,那些拖你下地獄的人才該下地獄,那些制定規則的人才應該受到懲罰。”
微弱的光聚起來一點,比塵埃還要暗淡。
闫馳輕輕笑着:“你的人生不該被任何人操控,你就是你,不管你是遠在天邊的星星,還是落入凡間的沙礫,在我心裡,你都是最珍貴的寶貝,别覺得自己不好,以後讓我陪着你,好不好?”
陳譽被一隻殘破的臂膀摟進懷裡,他的後頸被溫柔的托着,下巴墊在纏滿紗布的肩膀上,凝固的血液好像開始流動起來,不溫熱,卻沒那麼寒冷了。
“那天之後你說不想再見到我,罵我是強|奸犯,你說看到我都會惡心,可我沒聽,”闫馳娓娓的說,“我去了你去過的所有地方,我一直都在遠遠的注視着你,我以為可以一直這樣直到死去。”
陳譽的睫毛抖動了一下,他的嘴巴不受控制的張開一條縫,以确保自己不會因為心悸過于強烈而窒息。
“可是現在,我做不到了,我要站在你的身邊,你覺得我落井下石也好,趁人之危也好,我不在乎,哪怕明天就要死去,我也要死在你的身邊。”闫馳語速很慢,生怕他聽不明白似的,一遍一遍的重複。
“陳譽,我喜歡你,你真的非常非常重要,你發發慈悲,别再推開我,嘗試着給我一點回應好不好,我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歡你啊!”
陳譽耳中轟鳴,他聽到火焰點燃的聲音,從漆黑渾濁的血液裡崩發出來,一瞬間沖向萬米高空。
原來這是真的,他非常非常重要,有人那樣那樣的在意他,也許他曾經忘記過,但當那些人把他像死狗一樣拖過去的時候,當那把刀就要落下的時候,當他颠三倒四的一遍一遍的問能不能接受他的時候,陳譽猛然想起來——原來高二那年的寒假,自己真的來過京市。
他跟一個少年偷跑出去滑冰,他們去了一個看似安全的結冰湖面,他明明知道那裡有一個還沒凍結實的窟窿,還是引着他踏了上去。
對呀,其實世界本來就隻有一個人,你在,世界就在,你不在了,世界也就消失了。
那就消失吧,不要管什麼母親,什麼外婆。
當冰水終于沒過頭頂的時候,他看到那雙即便在黑夜也格外明亮的眼睛。
從來沒有人用髒呼呼的手指頭戳過他的臉,從來沒有人送過他又臭又醜的蟋蟀項鍊,也沒有人在下雪的時候翻窗而進隻為帶他看一看北方的雪夜。
他記起圍在脖子上那條暖烘烘的舊圍巾,帶着某種禽類羽毛的味道,記起隔着手套第一次握住的那雙同齡孩子的手,那天回到酒店以後他從窗戶往外看過,拉着爬犁的男孩邊跑邊繞着路燈轉圈,手舞足蹈,像個傻瓜一樣。
我本來可以死去,在任何時候。
可我偏偏遇到了你。
濕漉漉的少年眼角眉梢結了一層薄薄的霜,他仰面躺在冰上,枕在另一個少年的肚子上。
霜花又結了一層,把他們兩個粘在一起。
“陳譽,如果我們被凍死在這裡,會不會一起走過輪回路?”
陳譽艱難的起身,把僵硬的少年拖起來,撐着他往岸上走。
“陳譽,”少年的頭垂在他的肩膀上,吐出來的氣都是冰涼的。
“我喜歡你,能不能……試着跟我交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