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太後指尖有些發涼,緩緩接過茶盞,久久不語。
片刻後,眉目松動,終于開口道:
“也罷,倒是哀家小瞧了你,這第二關便算過。”
觀禮台下,書僮随即躬身一禮:
“草民謝過太後、公主,謝國子博士。”
“但接下來的,”扈太後淡淡開口:“可就沒這麼簡單了。”
“來人!”她擊掌三聲,“呈上紙墨筆硯,第三關‘書’即刻開始考校!”
鋪陳在桌案上的紙張在風中微微顫動。
扈太後端坐高台上,“你先前當值于世家大族,又陪伴王氏公子出入名門書院多年,想來應當知道琅琊王氏書法自成一派。
既是耳濡目染,也該有所進益。
這第三關,便是要你在一柱香内寫下傳世名作《烏有序》。”
場上那幾位青衫的童子儒生聞言神色各異,互相交換了眼神,有人甚至露出了看好戲的戲谑神情。
要知道《烏有序》作為書法名篇,難度不僅在于字形的精妙,更在于内在的氣韻與神采。
在一柱香的時間内完成,考驗得不僅是書寫的技法,更是對心境與專注力的極大挑戰。
若非功力深厚、心手相應者,實難做到在如此短的時間内将此篇神韻融入筆端。
書僮聽後并未有什麼異議,隻微微躬身一禮。
線香點燃,香爐中幽幽飄起輕煙一縷。
書僮走到桌案前,提筆舔墨,懸腕于紙前,就在所有人等着他落下第一筆時,他卻輕輕放下了筆。
“呵,莫不是提筆忘字,還是他根本就不知《烏有序》是何......”
有人悄聲議論,傳入扈太後耳中,她嘴角上揚,并不掩飾譏諷之意。
然話音剛落,書僮已走到青石磚道旁的沙地上,撿起地上一截不起眼的枯枝,随即手腕一抖,在沙地上劃出第一筆。
扈太後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
黎元儀遠遠望去,書僮揮動枯枝的動作可以說得上是行雲流水。飛沙輕揚間,他目光沉靜如水,神色坦然自若,倒似入了定般全神貫注于筆下。
仿佛手中的枯枝才是一支上好的毫筆,而腳下的沙地便是那最好的宣紙。
枯枝劃過沙地的聲音清脆而有力,每一筆都帶着淩厲的氣勢。半柱香後,沙地上已然清晰呈現一篇完整的《烏有序》。
字迹蒼勁而有力,筆勢如龍蛇遊走,雖是在沙地上書寫,卻絲毫未減其神韻。
有道是筆随心動,此等揮灑自如,足見深厚功力。這一篇《烏有序》也許他早已練了千遍萬遍。
觀台上衆人無不屏息凝望,連方才那些個仍有不屑之意的少年儒生也不自禁被吸引忘情,于席間起身,墊腳翹首,流露出驚歎之意。
扈太後眯起眼睛,盯着沙地上的字迹沉默不語。自書僮第一筆落于沙地起,她的臉色就逐漸難看起來,此刻更是陰雲密布。
她冷哼一聲,“嘩衆取寵,有筆墨紙硯不用,非要寫在地上彰顯自己有能耐......”
話未說完,扈太後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立刻止住話頭。
然而,場中衆人已然聽出她話中未竟之意,紛紛将目光投向台下桌案上的筆墨紙硯。
黎元儀心中一顫,緩步走下觀台。
桌案上鋪陳的宣紙在陽光下白的耀眼,瞧着分明是宮中禦用的澄心堂紙。
可她分明記得,前一日雨蓮提起,這澄心堂紙宮中正短缺着的。
黎元儀伸出手指,摸了摸紙面,膚卵如膜,細薄光潤,似乎确與真正的澄心堂紙無異。
然而下一秒,她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下“永”字,未及她收筆,墨迹已然飛速洇開,混雜成一片,根本無法辨認字迹。
黎元儀握筆的手微微顫抖,她方才還抱着希望不願相信的,眼下卻親自驗證了。
筆尖又垂落一滴墨,在紙上迅速四散洇開成一塊難堪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