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儀收了筆,心中已然明了——這紙有問題,筆墨間也是被動了手腳的。
她垂眸快速整理好情緒,到底不願當場對峙拆穿,隻是轉過身,對仍手執枯枝的書僮微微一笑。
“本宮見過不少妙人妙字,可從未有人像你一樣,讓本宮見識到枯枝沙地如此粗陋的條件也能寫好字。可見你确實是萬裡挑一的人才。”
書僮顯然是沒有想到她會當場誇贊他的表現,怔愣一瞬後飛快地垂眸。
“蒙公主謬贊,草民平日練字多在地上,沙地便用樹枝,石磚便用清水。昨日練字時頗不習慣用貴重紙張,且這一輪考校如此重要,草民不敢冒險,故而還是選擇了舊法。”
黎元儀點頭,心中有些感慨。陰差陽錯,好在是這麼個結果。
她轉身面向高台上倚欄而立的扈太後,廣袖舒展端手一禮:“母後,這一關便算他過吧。”
扈太後面色鐵青,盯着沙地上的字迹,眼中閃過一絲陰翳,指尖剜入朱紅的欄杆,到底無法在衆目睽睽下出言反駁。
沙地上的字迹已然說明了一切,教她如何駁?!
她深吸一口氣,嘴角控制不住抽了抽,“如此,便算他過了。”
“母後,既然這書僮三關已過,表現出衆,在場所有人皆可為證。還請母後賜下旨意,允兒臣與他......”
“慢着!”扈太後打斷了黎元儀還未說完請求,視線在她和書僮之間流轉,靜默片刻,忽然輕笑出聲。
“元兒,你可知為何今日要将考校設在此處?”
黎元儀心中一突,來時的路上她自然是有過猜想的,可當時隻略微念及便丢擲腦後,現如今太後驟然提起,她方知确有玄機。
扈太後視線遠眺也不知是看向何處,悠然開口道:“既是考校長公主驸馬,自是馬虎不得,文試要有,武試也應當要有。接下來的這一關,才是真正重要的最後一關。”
黎元儀面色一僵,“母後,之前并未說過有這一關考驗。臨時加碼,恐怕所有人都會說皇家出爾反爾,是故意增加難度。”
扈太後顯然備好托詞,語氣帶着幾分譏诮:
“之前三關不過是哀家勉強通融,并非是這小小書僮傑出于衆人。
元兒你身為長公主,不僅從小是先帝的掌上明珠,更肩載着整個王朝的榮光。
長公主的驸馬若連區區加試都不能承受,沒有勇氣沒有能力去面對突發狀況,那自然也不配成為驸馬,不配與你并肩而立,不配受萬民仰望與供奉。”
這番話猶如一頂沉重的高帽迎頭壓了過來,黎元儀一時啞口無言。
扈太後有些得意地彎了彎嘴角,目光輕飄飄地掃過場中衆人,語氣驟然轉冷:“公主常居宮中,不谙世事,亦不知人心險惡,難免識人不清,癡心錯付。哀家與陛下費盡心思為你考驗驸馬人選,也是為你好。
這一關雖事先并未告知,卻也是為了更徹底地試出此人的膽量與身手。畢竟無論如何,這兩樣都無法作假,更不是輕而易舉便能人人習得的。”
黎元儀料想這一關艱難,索性直接問道:“還請母後明示,這最後一關到底是什麼?”
扈太後微微一笑,伸手遙指遠處那座青灰色、形似展翅飛燕的山巒:
“那處名為‘燕子峪’,半年前西螺進貢的赤睛大蟲便養于此處。
這大蟲性情猛烈,難以馴服,十幾日前不僅掙脫了鐵鍊的束縛,還咬死了負責飼養它的馴獸師,遊走于山谷,至今無人能收服此等猛獸。”
話音剛落,場中頓時一片嘩然。黎元儀廣袖下的手猛然攥緊,面上雖不顯波動,指尖卻已深深掐入掌心。
扈太後仍笑着,此刻她心情舒坦不少,說是滿面春風也不為過,目光流轉向書僮,語氣也不自覺帶上幾分挑釁:
“你面前的這最後一關,便是要入燕子峪,制服那隻赤睛大蟲。”
扈太後的話駭人,聞言,場中衆人無不倒吸一口冷氣。這哪裡是最後一關,分明是送人最後一程啊!
黎元儀面色蒼白,正要出聲勸阻,扈太後卻已繼續開口道:
“哀家可以在此當着衆人的面保證,若是你能通過此關,那哀家與陛下自然放心将公主托付,再無二話,即刻頒旨賜婚!
此外,作為加試的獎勵,還會賜你一官職在軍中,畢竟能通過這四關者,也算是文武雙全,膽識過人了,破格提拔為官想來也可服衆。”
說到此處,扈太後頓了頓,眸中透出狡黠之色,“當然,哀家與陛下也不願強求。這最後一關不比前頭的考量來得輕巧,一不小心還有可能傷及自身,或可丢了性命。你可好生考慮再做應答。若是不願拿自身性命冒險,大可就此退場。
哀家與陛下應允你,此時退場不僅不責怪,還會賜你黃金百兩,并放了你的身契。從此天高海闊,任你去哪,隻不能再留于京城,此生也不可再見公主!”
場中一片死寂,仿佛連時間都在這一刻凝固。
“如何抉擇,全在你一念之間,你可要想清楚,想好了,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