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儀扶在欄杆上的手不由一抖,心跳也随之慢了一拍。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遠處形似展翅飛燕的山巒,本就蒼白的臉又失了幾分血色。
“元兒,”扈太後指尖輕輕摩挲着手腕上的翡翠念珠,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都過去了這麼久,想必他是回不來了。那赤睛大蟲可不是尋常猛獸,連馴獸師都命喪其口,更何況區區一個洗硯奴?”
黎元儀指尖微微顫抖,卻依舊挺直脊背,“母後少安毋躁,且再等等吧。”
扈太後冷笑一聲,正要開口再說些什麼,一聲“陛下到!”自高台下傳來。
一身莺黃常服的少帝登上觀台,興緻勃勃道:“朕來遲了,沒錯過重頭戲吧?”
黎元儀心下一沉,重頭戲?這原是事先計劃好的“重頭戲”?
這是活生生的人與虎相争,是要拿命去搏的!
怎麼在他們眼中卻和在那勾欄瓦舍看折子戲一般輕松?!
黎元儀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細問,耳畔忽然傳來席間不知是誰發出的一聲驚呼——
“來了!來了!回來了!”
扈太後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目光死死盯着遠處山谷出口。
隻見一道染血的月白色身影緩緩走出山谷。殘陽如血,照在他一身破碎不堪的袍衫上,将血迹映得燦若紅霞。
雖受了傷,腿腳也不甚利索,卻依舊挺拔如松,堅定如初。在他身後拖着一道長長的鎖鍊,死死捆着的正是那赤睛大蟲的屍體,虎目圓睜,卻已無生氣,鮮血順着鎖鍊滴落,染紅了腳下的路。
“怎麼會......”扈太後喃喃低語,顯然無法接受自己一早認定會被猛虎撕碎死無全屍的人,再次安然無恙出現在面前。
不知是誰帶頭鼓的掌,雷鳴般的掌聲夾雜着歡呼如潮水般迅速淹沒觀台。震得桌案上的茶盞“叮當”作響,也震得扈太後耳膜發疼,連帶偏頭痛一齊發作。
黎元儀望着晖光下踽踽獨行的來者,既是欣慰又是愧對。
萍水相逢,他隻是她陰差陽錯下胡亂攥住的救命稻草,卻不想累他險些喪命虎口。
若今日他果真一去不回,餘生的每一日她都不得心安。
書僮放下鎖鍊,面朝觀台躬身一禮,單膝跪地:“草民幸不辱命,還請陛下太後觀驗。”
望着橫陳在地、已然僵硬的赤睛大蟲,扈太後眼中閃過一絲不甘,并不肯開口接話。
少帝自高台上望下去,啧啧兩聲:“确是死透了,倒也可惜,這原是西螺進貢的稀罕物,性情乖戾卻是難以馴服...可惜啊可惜......”
黎元儀走下觀台,親自扶起書僮,與他并肩而立,擡眸直視太後與少帝:“陛下,母後,既然他已通過四關考驗,還請履行約定,即刻為兒臣與他頒旨賜婚!”
少帝點點頭,“皇姐說的是,君無戲言,那便允了......”
扈太後猛地起身,聲音尖銳,“陛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母後!”黎元儀揚聲道,“此事已鬧得沸沸揚揚,衆人皆知。若此刻再生變毀約,豈不形同戲耍,定會有損皇家體面,有損陛下清譽!還請母後三思,切莫出爾反爾、贻笑大方!”
扈太後臉色驟變,她冷冷盯着書僮染血的身影,卻無法再出言反駁。沉默良久,終于開口:“既如此,陛下頒旨賜婚便是!”
說完,扈太後就帶着一衆宮人先行離開校場。
少帝笑了笑,有些尴尬,事先并未料到這一局後還能有賜婚的機會,确是絲毫沒有準備。
他目光中帶着探究,“卻不知這位壯士姓甚名誰,原籍何處?”
書僮擡眸望向少帝,“草民詹信,原籍北疆,西甯。”
話音剛落,觀台上瞬間安靜下來,少帝臉上本就淺淡的笑容也随之凝固。
西甯,這個地名如同一把利刃,瞬間刺破了在場所有人塵封的記憶。
那是靠近邊疆的荒蠻貧瘠之地,更是多年前那場大旱的源頭。
無數饑民南下逃荒,餓殍遍野,甚至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有人趁機揭竿起義,可謂天災人禍都擠到了一起。
坊間暗議,先帝正是因那場饑荒殚精竭慮,最終吐血而亡、英年早逝。
自此,西甯成了京中諱莫如深的地方,鮮少有人提及。
少帝目光中毫不掩飾地帶出幾分震驚,聲音也尖銳起來,“你...你是西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