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儀抖開箱籠中的婚服,并蒂蓮紋樣在夏日眩光中舒展開花瓣。
黎元儀撫上衣襟上細看之下并不十分完美的繡紋,恍惚看到多年前,那時還未及笄的自己懷着對幸福的憧憬一針一線認真的模樣。
雖時過境遷,心境也不似從前,黎元儀突然笑了,也罷。
前世大婚,錦繡華服,她與受人操控的傀儡無異。
這一次,她要穿自己繡成的嫁衣,往後餘生都為自己做主!
“更衣。”
紅色羅紗飄動間,厭翟車緩緩駛過宮道,黎元儀掀開簾布的一角,望着高聳伫立的朱紅宮牆一點點後退。
宮門在送婚儀仗隊列經過後緩緩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黎元儀回頭望向身後的城樓,那裡空無一人。
母後和陛下終究心中有氣,到底沒有來送這一程。
送婚的儀仗也稀稀落落的,比之前世那浩浩蕩蕩的隊伍,可以說天壤之别。
但黎元儀看在眼裡,隻覺内心平靜,反而更為輕松自在。
前世,那場婚事雖排場巨大,可過後再看,有多隆重就有多諷刺。她就像一件精緻的禮物,被衆人簇擁着轉移到另一處牢籠。
厭翟車駛上朱雀街,街邊的百姓紛紛駐足觀望,人聲鼎沸,雖隔着重重屏障,還是有議論聲飄入耳中。
黎元儀聽到有人高聲議論,“聽說公主下嫁的還是個西甯來的草莽?”
“可不是,據說他為了求娶公主,差點丢了性命......”
“怎麼不見太後和陛下的座駕?莫不是還氣着呢......”
一記“嘶嘯”聲劃破議論,隔着飄起的朱紗簾黎元儀望見街角,金燦陽光灑落在隊伍前列騎馬而來之人的肩頭,也勾勒出他高深的眉目。
那人一身紅色的喜服,周身無半點裝飾,然身姿挺拔依舊,正是今日的新郎倌——詹信。
他收束起缰繩,目光直直望向紅紗飄動的厭翟車。
明知隔着諸多束縛,詹信未必能看清自己,四目相對時,黎元儀還是微揚嘴角,沖他一笑。
詹信目光一爍,随即露出笑容,那笑容幹淨純粹,似歡喜之意從内心深處蔓延到嘴角。
人群中也不知是誰帶頭拊掌喝彩,一時街頭巷尾都是熱鬧的歡呼。
厭翟車拐進公主府獨在的安甯巷,一路上熱鬧非凡的人聲喧嚣漸漸淡去,厭翟車颠簸了一下随即停穩,想來是到了。
黎元儀想起一早出宮的雨蓮,也不知她那裡進展如何,是否順利。
車外的宮人輕聲提醒,“長公主殿下,公主府到了。”
掀開車簾,公主府張燈結彩,入目一派喜慶的紅。
“殿下,請入府吧。”
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黎元儀轉頭,隔着頭上的紅紗望去,原是太後身邊的總管太監林公公也到了,他手中捧着明黃色的聖旨,膝蓋隻略微彎了彎便算是行過禮了。
黎元儀心中不免失落,垂眸平複。母後和陛下此刻還不見蹤影,想必是連儀式都不打算露面走個過場了。
于是,在林公公的主持下,黎元儀和詹信拜過天地和彼此,大婚儀式就此告一段落。前來觀禮的賓客眼見太後和陛下并未駕臨,大多知情識趣地紛紛提前告辭離去,連留下來喝口喜酒的功夫都沒有。
“殿下,陛下賜了旨給驸馬,還請一道聽旨吧。”
林公公展開聖旨,尖細的聲音在寂靜的庭院中格外刺耳。
“敕曰,今值長公主大婚之喜,驸馬都尉器宇沉毅、忠勇兼備。今踐前諾,特授讨擊副使,統領前鋒,專司斥戰。須身先士卒、鷹揚決勝,不負朕心。欽此!”
松山校場上太後曾有言,第四關通過便賜予詹信軍中官職,事後卻無聲無息再不提起。
黎元儀本以為太後和陛下不會輕易兌現承諾,不曾想這回卻是自己想錯了,選在大婚之日公布,到底也算有心。
“謝主隆恩!”詹信接過聖旨,許是高興激動的緣故,黎元儀注意到他手指微顫。
待林公公離府,堂中三兩賓客紛紛前來告辭,黎元儀隻客氣寒暄幾句,并無意強留他們。
“發冠太沉壓得人心慌,扶本宮去換身衣服。”黎元儀借口更衣,往後院而去。
進了内室,果不其然雨蓮已經等候在此。
見她臉上沒有躁慮神色,黎元儀暗松口氣。
在妝台前坐下,雨蓮上前為她拆卸沉重的頭飾,兩人貼得近,正好方便低語。
“可是沒什麼異常?”黎元儀開口問道。
雨蓮點點頭,“奴婢的哥哥一早帶人圍守着,确實沒有任何人前來。奴婢估摸着殿下這裡時間差不多了,便趕來禀告。”
黎元儀聞言暗忖,前世她大婚當日柳府即遭劫難,潑皮無賴打将上門,逼死了柳小姐,之後卻求告無門,連個疑犯都沒能緝拿歸案。這件事釀成她婚後不可挽回的苦果,即使素昧平生,柳小姐之死也成為橫在她心上揮之不去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