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紅柿看到辣椒緊閉的眼,“這是做噩夢了嗎?”
花椰菜對西紅柿說:“你先幫我按住她手,我去拿鎮定藥。”
花椰菜将手電筒拿走了,這裡又陷入了短暫的黑暗,蒜薹和西紅柿能明顯感覺到辣椒的強烈不安,她的雙腿僵直地“撲騰”一下,像是從高空掉落,卻妄想用雙腳立在地上。
蒜薹輕聲叫了辣椒幾聲,辣椒毫無反應,依然被囚禁在夢中。
這一定是個噩夢。
噩夢劃分兩個國度,一邊不安的沉浸,一邊惶恐的呼喊。
好在花椰菜很快就回來了,她拿來吸入式的鎮定劑放在辣椒的口鼻部位,藥物吸入鼻腔,不一會兒辣椒就安靜了下來。
花椰菜掀開她的衣服露出肚子和手臂,暖黃的燈光下,她身上血淋淋的抓痕有些可怖,已經結好的痂被掀起,隻留一丁點連接着皮,還有些已經完全脫落,暴露出沒長好的嫩紅的肉,完好的皮膚則是留下又長又深的痕迹。
離她最近的西紅柿幾人看到這種情形頓感驚訝與心疼,她們心疼于辣椒對自己的毫不留情,這些又深又重的痕迹看着就很痛很痛,像是跟自己過不去。
又驚訝于她白天的樂觀和夜晚的驚惶,她們還以為辣椒的病症很輕,或者根本就沒病。
她們太過善良美好,才會在看到她人的傷痕和痛楚時感到心痛、不忍、無奈、氣憤。
她們分工協作,兩人留下照看,一人去打水,一人去燒火,一人去拿藥膏和棉簽,接着便是擦手抹藥一陣忙活。
藥物的劑量很小,辣椒醒來時,天色将明未明,房間内也很安靜,看來大家還在睡覺。
辣椒朝左邊翻了個身,側躺着的油菜對她眨了眨眼,完全不像剛睡醒的樣子,辣椒腦袋有點懵,她朝右邊翻了個身,打算給大腦開機緩沖一下,就看到蒜薹轉頭對她笑了下。
如果側躺算條直線,那麼辣椒接下來幾秒就看到了“角”的起立。
“醒了?”花椰菜手肘支撐着身體,支棱起腦袋說。
“早上好。”西紅柿支起上半身笑着說。
“新的一天。”南瓜女士坐起來說。
辣椒坐起來看了看兩邊,“你們該不會一晚上沒睡吧?”
“你猜。”
辣椒猜不到,但身體感覺得到,後知後覺舊處的傷痕一陣火辣辣的疼,雖然抹過藥,但并非一點痛沒有。
辣椒耷拉下腦袋,“對不起,打擾你們休息了。”
得到的卻是大家的已讀亂回,“不客氣”“天氣真好”“餓了”。
辣椒笑了,她明白大家并沒有怪她。
興許是氛圍使然,和朋友們躺在一起精神放空的感覺太惬意,大家都老老實實躺在舒适的被窩裡,辣椒忽然說起她以前的事。
十歲那年,她撿到一隻小狗,小狗瘦弱不堪,滿身泥濘,看不出原來的毛色。
她給它洗澡,褪去黃泥後才發現這是一隻全身白色的小狗,她給它取名辣椒籽。
十歲的她正是調皮的年紀,她練的一手捕鳥的技術,時常抓來給小狗做餐。
小狗越來越健康,吃的越來越多,小不點兒比成年人手掌大些,渾身肉肉的,像一隻白色的棉花糖,經常在她腳邊繞來繞去。
有時她逗它,用腳輕輕将它推到一邊,小狗就屁颠屁颠地跑過來,這時的它就像一顆顫巍巍的q彈椰子味果凍,讓人忍不住想抱着它親了又親。
辣椒佯裝要咬它,雙唇輕抿住它的耳朵尖,小狗就嗷嗚嗷嗚叫,好像真被咬了一口似的,辣椒笑的前仰後合,把它抱在懷裡一頓揉搓。
有時她也會假裝推開它,可無論如何辣椒籽都會奔向它,因為四條小腿太短,跑過來時偶爾還會摔跤,但是小狗烏黑的眼睛裡隻有它的主人。
十歲到十八歲,八年的時間,小狗變成大狗,可在她眼中,小狗即便是老了也是她養的小狗,她的朋友,她的家人,她家裡的一份子。
小狗陪着她長大,給她帶來無盡的快樂,點點滴滴彙入時間的長河,凝成一顆顆閃亮的星星在她的記憶中閃爍。
直到三個月前,她突發奇想想要玩一場探險遊戲,小狗自然是和她一起的,她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座廢舊的老屋。
沒了房頂的老屋,地上早已長滿齊膝的雜草,斜塌下來的房梁腐朽發黑,上面盤繞着瘋長的藤蔓植物。
辣椒爬上斷裂的牆壁,手拿一根筆直的木棍直指天空,正要說些熱血的詞,斷壁轟然倒塌,那一瞬間的失重感讓她的心髒猛然提起。
可當她落地時,看到磚石縫隙中蜿蜒而出的血紅,隻覺得心髒被狠狠攥緊。她瘋了一般去扔、去挖那些堆成尖的磚石碎屑。
小狗雪白的毛發染成紅色,她哭喊着小狗的名字,小狗虛弱的嗷嗚一聲便沒了生息。
八年是小狗生命的一半,她渴求她的狗狗長壽,如若如她所願,生命也已過去三分之一。小狗陪她,是她生命的一段時間,卻是小狗的一生。她從未想過今天這種情況,壽終正寝永遠好得過在她懷裡奄奄一息。
她被攥緊的心已然成了碎片。
刺目的紅色灼傷她的眼睛,後來她才明白,紅色不止是勝利,也是罪惡。
她不會原諒自己,過錯全在她,悔恨全在她,悲傷難過全由她。
她每天以淚洗面不進食,睡覺時也會無意識的流淚。
又過了幾天,她不再整日哭泣,卻開始瘋狂進食陽光,巨量的陽光将她的皮膚由内而外的腐蝕,她的皮膚開始發癢潰爛,指甲劃過便是長長的血痕。
家人送她到診所看病,在藥物的作用下,她确實有所好轉,她不必再為睡夢中突如其來的失重感驚醒,繼而哭泣。
可白天她是清醒的,自責占據她的身體,任誰來勸慰都無濟于事。她開始認同:有些事情的确隻能交給時間。
她是想依靠時間釋懷過錯嗎?不,她可能會接受這個結果,卻不可能原諒自己。
古人常說天狗吃月亮,其實是月食,可在那一天,她的小狗确是吃掉了太陽,那一刻遮天蔽日,周圍的一切都黑了。
自此以後,每當她想起她養的小狗,時間就會在她閃着星星的記憶長河上立下一塊碑,星光閃爍,碑石連綿。快樂和痛苦交織,懷念和悔恨摻雜,她會哭着笑,又或是笑着哭。
她撿到小狗的那天,小狗送她快樂和陪伴,如今小狗也還在庇護她,帶給她幸運,讓她認識新的人,見識新的事物。
辣椒一字一句說完,淚水沒入枕頭裡,她出聲攔住身邊蠢蠢欲動的人,“不要安慰我,我哭一會兒,很快就好了。”
小溪邊的一隻貓咪跳上窗台,陽光投射下它長長的影子,恰好停在辣椒的胸口,它的耳朵尖倏然抖動一下,影子也跟着跳躍一下,辣椒忽地爆哭。
窗外響起人的腳步聲,車輪滾動的聲音和驢子的叫聲,辣椒知道,是菜醫生說的新朋友來了。她的眼淚不會持續太久,将悲傷打包也是一種成長。